檐角的菊花开了又败,石阶上的青苔绿了又枯。当秋风吹白窗棂上的霜花,我蓦然惊觉——岁岁又重阳。这个镌刻在时光年轮里的节日,宛如一位守时的老友,总在桂香渐淡、蟹肥菊黄之际如约而至,携着岁月的沉香,也带着生命中最温柔的提醒。
儿时的重阳,是祖母竹篮里的茱萸芬芳。天还未亮,她便背着竹篓上山,归来时衣襟沾满露水,篮子里躺着红彤彤的茱萸果和几枝野菊花。“插茱萸,避灾邪”,她一边用红线将茱萸串成香囊,一边悠悠地讲着过往:王维在长安登高时,是否也会想起家乡的茱萸?那时,我不懂“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怅惘,只觉得祖母指尖的红线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香囊里的草木香气能驱散整个秋天的凉意。
后来的重阳,是小城窗外车水马龙的喧嚣。深夜的白炽灯下,手机屏幕亮起母亲的消息:“家里刚蒸了重阳糕,明早给你寄过去。”我透过玻璃望向天空,一轮皎洁的明月半悬在夜空,忽然忆起幼时在昏黄的煤油灯下饶有兴致听祖母讲故事的时光,忆起跟着祖母登山挖野菜的日子——她牵着我的小手走在崎岖的山间石阶上,祖母虽是一双小脚,却每一步都踩得稳稳当当。她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文儿,登高要慢,人生亦如此。”当年我不解其中深意,只是懵懂地看着祖母点点头,如今想来,满是深深的敬意与感动。如今,祖母长眠在山脚下,而我却在小城的钢厂里,把“登高”走成了从厂区到家的匆匆步履。
今年的重阳,我沿着汉江河堤漫步。行至斜拉桥下,遇见一位背着婴儿小竹背篓的老婆婆紧紧牵着一岁多蹒跚学步的孩童,他们在我前方缓缓前行,我默默跟在身后,望着祖孙俩远去的背影,一幕幕遥远而熟悉的场景涌上心头,突然觉得眼眶湿润,一股暖流顺着脸颊两侧滑落。这情景恰似祖母当年牵着我跨过山河、穿越风雨,她精心将一株嫩绿的小苗培育成一棵参天大树的模样。忽然忆起三十多年前,也是这般的背影,指间的温热从祖母的掌心传递到我的掌心。
回家路上拐进公园,看见一群老人在银杏树下练习太极。他们的动作舒缓如流云,晨光穿过金黄的叶片,在青砖地上织就斑驳的光影。其中一位白发奶奶正弯腰捡拾飘落的银杏果,她的小孙女蹲在旁边,用彩绳把果子串成项链。“这叫‘公孙树’,”奶奶笑着说,“爷爷栽树,孙子吃果,日子就是这样一辈传一辈。”童声清脆地回应着:“那我把果子留给妈妈,等她老了也给我串项链。”
回到家后,我把江边采摘的一束菊花摆在祖母的照片前。相框里的她依旧穿着那件蓝布长衫,头上裹着那条黑布头巾,嘴角带着熟悉的笑意。窗外的风裹挟着菊香掠过窗台,恍惚间听见她说:“岁岁重阳,并非让你铭记悲伤,而是让你明白——有些爱,永远不会随岁月老去。”是啊,就像石阶上的青苔总会重生,就像檐角的菊花总会再开,那些刻在血脉里的牵挂与传承,也会在每一个重阳,以最温柔的方式,提醒我们:爱与被爱,皆是岁月最美的注解。
此刻,案头的茱萸香囊散发着清苦的香气,与祖孙远去的背影交织在一起。我忽然领悟“岁岁又重阳”这五个字的深意:它并非重复的时光刻度,而是生命里的一次次重逢——与记忆重逢,与传统重逢,与那个始终在时光里等候的自己重逢。而我们所能做的,便是在这岁岁重阳里,把爱酿成美酒,把思念煮成香茶,让每一份温暖,都能跨越山海,抵达想去的地方。(汉钢公司 刘文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