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勉县秋日,总浸润在一种潮湿而尖锐的冷里。那不是北国干爽凛冽的风,倒像是从巴山云雾与汉水烟波间悄然渗出的凉丝,绵绵不绝,钻进骨缝,挥之不去。于是,屋中那盆炭火,便成了童年秋日最温暖的依归。
火盆是旧搪瓷的,边沿磕碰出斑驳的铁锈。祖父用火钳将烧红的木炭一块块夹入,炭如一颗颗沉睡的橘红心脏,静静卧在灰里。顷刻间,暖流混着草木灰的气息弥漫开来。我们争相伸出冻得胡萝卜似的手指,那缠人的寒气,一下子便被这敦厚的暖意融化了,化作指尖一阵酥麻。祖父总在这时,慢悠悠煨上一壶黄酒,投几颗红枣。甜糯的酒香与炭火气交织,便成了秋日里最叫人安心的味道。
可炭火的暖终究是被动的、向内的。真要驱散那从里到外的湿寒,还得靠一碗下肚便能让人额头沁汗的吃食——热面皮。
在勉县,“面皮”二字无须冠以“凉”字,仿佛它生来便是为抵御这方水土的寒冷而存在。巷口背风处,总有那么一个摊子。巨大的蒸锅不断喷涌白汽,在清冽的空气中凝成一朵香喷喷的、不散的云。摊主是位寡言的老师傅,双手在蒸汽中有条不紊地忙碌。米浆在铁笼里转瞬凝成雪白颤巍的皮,被迅速揭起,铺上抹了油的案板。阔口刀起落,“笃笃笃”几声,皮子便成了宽窄匀称的条,纷纷滑入海碗。
接下来的调味,才是灵魂。一勺滚烫的油泼辣子必不可少——红亮亮的辣油泼在莹白的面皮上,如晚霞烧透雪原,热烈夺目。再依次点上盐、醋、蒜水,最后撒上嫩黄的豆芽与碧绿的芹菜末。筷子伸入,从底高高挑起、拌匀,每根面皮顿时活色生香。
顾不得烫,急急吸溜一口。滑韧的面皮带着米香,辣意如暖流自喉直落胃中,又返涌四肢。蒜的辛与醋的酸恰到好处地解了腻,只留满口酣畅。额角鼻尖沁出细汗,骨子里那股黏湿的冷,仿佛被这碗活色生香的面皮彻底逼出,通体舒泰。
多年后,我走过许多地方,尝过各式小吃,却始终不及童年那碗在寒风中下肚的热面皮来得痛快。它不似点心,更像一剂良药,专治勉县秋日浸入骨髓的湿冷。炭火的暖是静的守护,面皮的暖是动的征伐。一个向内收拢家的温情,一个向外驱逐天地寒气。
如今想来,我的整个童年,便是被这一静一动、一内一外的温暖妥帖包裹,熨烫得平整而绵长。炭火的红光映着祖父慈祥的容颜,面皮的热辣烙印于我的舌尖与血脉。它们共同构成了我对故乡、对秋日最深刻的念想。(汉钢公司 王 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