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扫一扫

登鹳雀楼
发布日期:2025-10-24    作者:石颖    
0

这楼,是注定要遇见诗的。那日我登上鹳雀楼,心中怀揣的,却是两个盛唐。一个盛唐,是王之涣的;另一个盛唐,是李白的。我倚着冰凉的栏杆,看那“白日依山尽”。这“白日”,却非李白的那一轮,他的太阳,是“黄河之水天上来”里与波涛一同倾泻的熔金;是“欲上青天揽明月”时那触手可及的、辉煌的灯盏。而此刻我眼前的,却是一轮冷静的、运行不息的“白日”。王之涣登楼,未必是黄昏时分——它正如我眼前所见,是光芒四射的那一轮。它不像黄昏的落日那样柔和、红润而温情。它既象征着光明,也象征着时间的流逝。从清晨到日暮,白日划过长空,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巨大的运行轨迹。“依山尽”将这种宏伟的运行与沉默的山峦联系起来,构成了一幅时间与空间交织的图景。

然而,我忽然听到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从历史的深处、从黄河的咆哮里剥离出来,清越而狂放。我仿佛看见,一个白衣的身影正立在我身旁,对着那即将沉落的“白日”举起他无形的酒杯。他看到的,哪里是“依山尽”?他看到的,是一场盛大无比的、宇宙的坠落与狂欢!那白色的日轮,在他眼中,是投向洪荒宇宙的一次无比自由的选择。他不会满足于站在这里“看”,他定要“揽”、要“追”、要“欲上青天”,要与那沉落的伟大光体合二为一,共赴那场无人知晓的、黑夜背后的盛宴。

鹳雀楼,在这一刻,微微震颤起来。我忽然明白了。王之涣是站在大地上的,他目光度量着山河的尺度,他的心灵追寻着天地的广阔,这是一种雄浑的、建筑的美。而李白,他是飘在空中的,他的精神与日同辉,与江河共涌,他要打破的,正是这可见的、实在的尺度,去追求那不可见的、精神的无限。一种是沉郁的攀登,一种是飘逸的飞升。

于是,在这暮色四合的古楼上,我感到了两种伟大的力量:一种将我向下,牢牢地钉在这坚实的楼板上,让我用双脚去感受大地的脉搏,去践行“更上一层”的进取真理;另一种,却将我向上提撕,要扯断我一切理性的羁绊,让我化入那阵长风,去追随那醉了的太阳,去做一个“谪仙人”,在精神的太虚里无拘无束地遨游。

我转身下楼时,夜色已完全笼罩。鹳雀楼的轮廓,在深蓝色的天幕下,显得愈发巍峨而沉默。它送走了李白式的天马行空的梦想,也承载了王之涣式的脚踏实地的远望。而我带走的,是这两重伟大的声音,在我心里头,响成一片无尽的、喧哗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