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收歇,汉中盆地的秋,总来得比别处更含蓄。秦岭以南的层林尚未尽染,汉江的水纹却已沁出凉意。当第一片银杏在拜将坛畔旋落时,万物忽然陷入奇妙的静寂——这不是消亡的沉默,而是大地在深呼吸后蓄势待发的缄默。
汉水如练,映着疏朗的星子,连风都慢了脚步,怕扰了这“空山新雨后”的静谧。待暮色漫过山脊,天地间愈发沉静,竟真应了那“万籁此都寂”的意境。虫鸣渐歇,叶坠无声,唯有檐角残留的雨珠偶尔滴落,与暗处悄然绽放的桂香撞个满怀,倒生出几分“唯听花开有声”的妙趣。
恰如《淮南子》所言“夫秋,刑官也,于时为阴”,秋声初起时确带肃杀之气。巴山夜雨洗过的天空格外高远,汉台区的老街巷里,桂花香穿过马头墙的斑驳光影,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金箔。此时若独行至天汉湿地公园,能见芦花浮白如雪浪,耳畔唯有风过蒹葭的沙沙声,恍若《诗经》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千年回响。
然这寂静绝非空无。俯身细观,桔园镇的枝头正酝酿蜜橘的甜香,南郑稻田的金浪下藏着稻穗灌浆的微响。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绽放之声,而是生命在秋凉中迸发的能量律动,如同张载在关中所悟“为天地立心”的浩然之气,汉中秋日自有一种沉静而蓬勃的张力:棕褐色的板栗壳在枝头炸开,露出油亮的果实;野菊花从石缝间探出明黄,与诸葛墓前的古柏遥相呼应。
汉中秋色最动人之处,在于刚柔并济的哲学意味。汉江水平如镜,倒映着龙岗寺遗址的巍峨;古栈道旁的红枫与青岩形成冷暖交锋,恰似韩信当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谋略。这方水土总在提醒着我们,萧瑟处常藏生机,寂静中自有惊雷。苏轼谓“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汉中的秋日胜景,正在于用苍茫底色衬托生命原色。晨雾未散时,山巅若隐若现,恍如王维笔下“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的画卷;待到日头升高,阳光穿过枝叶的缝隙,在石阶上织出斑驳的光影,风过时,满树的柿叶簌簌作响,倒像在诉说着“一年好景君须记”的期许。这秋,从不是生命的收尾,而是历经春夏沉淀后的从容绽放,正如那些在山间扎根的草木,熬过酷暑,耐过风雨,才在此时舒展最饱满的姿态,把生命的张力藏在每一片叶脉、每一缕花香里。
夜里的风已带了几分凛冽,晨起时,汉水畔的石阶上常会凝着薄薄的霜。“一场秋雨一场寒”,此刻的温暖最是珍贵。不妨添件薄绒的衣裳,若要登山赏秋,记得多带一方围巾,莫让凉意扰了听花的兴致,也别让寒风辜负了这巴山汉水的秋日盛景。或是学古人“揽茝蕙以为裾”,晨昏出行时披件薄氅,既御秋凉又不负诗意。须知关爱自身亦是敬重天地,《黄帝内经》早有“秋三月,此谓容平”的养生之道。
待暮色染红石门栈道的悬崖,坐在汉江畔听渔舟唱晚。忽然明白:秋的寂静不是终结的预告,而是生命力的另一种发声方式。就像赤壁矶头的苏轼,在人生秋寒中吟出“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万物凋零时反而更看清生命的纹路,这或许就是汉中秋天最深刻的馈赠。(汉钢公司 景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