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假归乡,通渭的风里都飘着秦腔的余韵。刚进县城,就被街头巷尾的热络劲儿裹住——“安万来了!在翰墨文化中心北边搭了新台子,连唱五天五夜!”这消息像撒了把火,把整个县城的期待都点燃了。我攥着刚买的油圈圈,跟着人流往文化中心走,远远就听见锣鼓声从街角蹦出来,心也跟着咚咚跳。
新搭的舞台真亮眼。红绸裹着廊柱,射灯架向夜空,活像给老城戴了朵鲜亮的花。演出前三个钟头,戏场已是人的海洋:穿蓝布衫的老汉扛着小马扎往前挤,怀里揣着馍馍的妇人牵着孙辈找空隙,连周边乡镇的乡亲都骑着摩托赶来了,车把上绑着的塑料袋里,还晃悠着给邻村捎的小马扎。有人踮脚望舞台,有人凑堆说安万的戏,嗡嗡的人声里,藏着通渭人对秦腔最滚烫的期待。
幕布一挑,《大神官》的铜钹声炸响,台下瞬间静得只剩倒抽气的声儿。安万饰演的角色刚亮嗓,那宽厚如黄土地的唱腔就撞得人耳膜发烫,再看他甩袖、亮架、怒目圆睁,花脸的油彩遮不住眼底的狠劲,台下的老汉猛地一拍大腿:“这才是秦腔的骨头!”夜场《宝莲灯》时,沉香救母的悲怆混着板胡的呜咽飘出来,前排的姑娘悄悄抹泪,身旁的大爷却哼着调子跟:“咱通渭人就信这股子韧劲儿。”
最叫座的当属《金沙滩》。当安万扮的杨继业横刀立马,一声“杨家儿郎何在”刺破夜空,台下千余人竟齐声应和。那刻我忽然懂了,通渭人爱秦腔,爱的从来不是花哨的唱段,是戏里藏着的血性——就像这片贫瘠土地上,祖辈们抗旱时吼出的号子,是苦日子里熬出来的精气神。
后台卸妆时,我撞见了安万。卸了油彩的他,左脸的血管瘤仍清晰可见,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他正给年轻演员说戏,粗糙的手指捏着马鞭比画:“咱秦腔的亮相,得像咱会宁的山,得有根!”
这根,扎在他九岁那年的社火台上。那时他还是老君乡那个被嘲笑“红脸娃”的自卑少年,顶替生病的演员上台,花脸一勾,锣鼓一响,台下的叫好声竟盖过了所有嘲讽。从那天起,收音机里的秦腔成了他的药,剧团后台的扫帚成了他的马鞭,13岁揣着干粮闯剧团,2008年跪在张兰秦先生面前拜师,2022年顶着质疑办剧团......别人问他为啥这么拼,他总说“秦腔救过我,我得让它活下去。”
如今,这个曾躲在戏台角落的少年,已带着六十多部戏走遍西北,连短视频里的秦腔片段都有百万点赞。可他仍爱跑县城、下乡镇,说“戏台得接地气,秦腔才活泛”。就像这次来通渭,他带着剧团提前三天搭台,亲自调试音响,连演员的水袖长度都要盯着改:“通渭人懂戏,糊弄不得。”
演出散场时,月光洒在人群散去的广场上,几个老汉还在哼《金沙滩》的余韵。一个穿校服的娃娃问爷爷:“安万叔脸上有疤,为啥还敢上台?”老人摸了摸孙子的头:“因为他心里有光啊,比舞台上的灯还亮。”
我望着远处渐暗的舞台,忽然明白:安万的戏能火遍西北,不只是因为嗓子亮、功夫硬,更是因为他把自己活成了秦腔的模样——像黄土高原上的沙棘,在贫瘠里扎根,在风雨里开花,把苦日子熬成了最劲的唱段。而通渭人爱他的戏,也是爱这份从泥土里长出来的精神:不认命,不服输,把日子过成自己的主场戏。
夜风里,似乎还飘着《下河东》的余音。那声音里,有安万的执着,有通渭的滚烫,更有秦腔这门老艺术,在新时代里最鲜活的心跳。
这趟回乡,我没带什么特产走,只把安万那句"护着这团火"刻在了心里。毕竟,有些东西比山珍海味更金贵——比如秦腔里的热血,比如安万眼里的光,比如故乡人把日子过成戏文的那份滚烫。(汉钢公司 路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