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是寒冬寄来的一封信,在秋的尾声被风轻轻地搁在人间。
这信里写着离别。霜降是秋天预演的告别。她把再见写在飘零的落叶上。霜降后,叶落更为迅速,也许一夜之间,一树黄叶便能凋零殆尽。山峦彻底褪去欲落还悬的叶,露出嶙峋的骨骼,坦然而庄严。古道两旁的梧桐,卸下宽大的金色掌印,蜿蜒出一条通往季节深处的萧瑟路径。荷塘折尽最后一抹枯色,残梗入水,将诗意交给游鱼与云影,静默如谜。田野收割完毕,稻茬齐整,霜花为其镀上凛冽的银衣,仿佛一身银光闪烁的铠甲,宣告一场丰饶的休战,而后坦荡地迎接封冻。
树叶的变色与凋零是霜降献给秋天的隆重仪式,它以山河作幕,以时光为序,演绎着向死而生的生命哲学。对于落叶而言,凋零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积蓄与沉淀。落叶归根既意味着腐朽,更意味着“化作春泥更护花”。它们将在寒冬守护根系,在来年再长出一个绿叶如织的春天。
这信里写着思念。霜降时节,不禁想起曹丕笔下“气肃而凝,露结为霜”的庄重,还有农谚中“霜降萝卜,立冬白菜”的朴素智慧。古人将霜降分为三候:“豺乃祭兽,草木黄落,蛰虫咸俯”,每一候都是自然与生命的对话,严谨如律诗,自由如散文。而霜降的深沉,更在于它勾连起人间的思念。
旧时文人逢此节气,常借“霜降鸿声切,秋深客思迷”的诗句寄托乡愁。如今在网络、发达的交通等现代技术的加持下,天涯若比邻,但霜色依旧能叩响记忆的门扉。每当寒冷的日子,我总会轻易且经常性地想起过去同家人围在炉子前烤红薯、洋芋,闲话家常的时光。炉子里炭火赤红,烧得旺旺的,把我们的脸庞映得红红的,烘得热热的。红薯和洋芋的香气在火苗中爆开,顽皮地钻进鼻息,勾得馋虫不安宁。那些热烘烘的夜晚早已泛黄,却因霜降的年复一年,被镀上难以褪色的光泽。
这信里写着烟火。夜色愈浓的时候,霜意也愈浓。夜空中常飘着几缕淡云,偶有夜鸟掠过,翅影划过霜天,留下一声仓促的啼鸣。霜就在这个时候落下了,它的声音清脆,带着微凉的甜,像晚秋的柿子,味甜、性寒。古人在此日有“迎霜”“食柿”的风俗。为什么要迎接寒冷?还要吃令人遍体生凉的柿子?我想是因为寒潮虽至,人间温情未熄吧。寒冷往往更能衬托温暖的可贵。试想一下,在寒霜满天的夜晚,喝上一碗热腾腾的羊肉汤,吃一块热烘烘的烤红薯,一捧香喷喷的糖炒栗子,一碟糖渍的霜降柿饼,该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那暖意是从灶膛里捧出的,带着柴火的噼啪声,熨帖地落入肠胃,甜意是从枝头凝练的,经过风霜的洗礼,孕育而成的蜜一般的香甜。这冷与暖的碰撞,恰似生活的两个对立面。我们在肃杀中感知人情的厚度,在告别时体会相聚的欢欣。如此,情更浓,相聚也更令人欣喜。
霜降是寒冬寄来的一封信,如果我们细细地想,这信笺里所写的并非严寒的预告,而是一切美好的回响。(龙钢公司 李海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