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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轨上的月光
发布日期:2025-10-17    作者:陈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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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露时节的关中平原总裹着一层薄雾,像幅未干的水墨画。我蹲在陇海铁路的道砟上,看远处蓝田玉山被夕阳染成琥珀色。钢轨缝隙里钻出的野薄荷正开着碎花,这气味与三十年前龙门铁厂飘来的焦糊味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祖父的算盘珠子还在我耳边作响。那年月,渭南火车站的货场总停着运焦炭的闷罐车,铁皮车厢晒得发烫,煤灰簌簌落在祖父洗得发白的确良衬衫上。他在装卸科当会计,每天要核算三十多种矿石的含碳量。“数理化是工业的筋骨。”祖父常说这话时,总爱用铅笔敲敲算盘框,震得搪瓷缸里的浓茶泛起涟漪。如今那些印着“鞍钢”“包钢”字样的旧票据,还整齐地码在渭华起义纪念馆的档案柜里。

父亲的安全帽在探照灯下泛着冷光。1988年深秋,他跟着工程队前往宝鸡修铁路专用线。我记得那个清晨,母亲把煮好的鸡蛋塞进我书包时,铁轨正在二十里外铺设。“枕木要浇沥青,石子要筛三遍。”父亲临走前叮嘱的话,混着蒸汽机车的鸣笛声飘进窑洞。那年腊月,他戴着结满冰碴的手套回家,掌心还留着钢钎崩裂的伤痕。

铁厂的高炉曾照亮整个韩城。小时候每逢停电,我们便搬着马扎去厂区看熔炉。橘红的火光映着高炉师傅们古铜色的脸,他们不时地大喊着“加焦炭”“提风温”的指令。听父亲讲在1995年才有了炼钢,结束了37年“有铁无钢”的历史,最难忘那次父亲带我参观控制室,仪表盘幽蓝的荧光里,他指着跳动的数字说:“每吨钢要经过四十九道工序。”玻璃窗外,漫天星斗正与炼钢炉的烈焰遥相辉映。

如今站在高铁桥上看云影流动,恍惚间还能听见蒸汽机车的嘶鸣。关中的春雨浸润着西禹高速路基,推土机的轰鸣与纺织机的吟唱交织成奇特的交响。母亲总说现在的面粉不如从前筋道,可我知道,那是工业化进程中必然的阵痛。就像淬过火的钢坯,总要经历千度高温才能成型。

清明回乡扫墓,发现村口的老槐树下立着块青石碑。碑文记载着光绪年间修建的运煤驿道,道旁歪斜的界碑上仍残留着“陕甘总督部堂”的烙痕。暮色中,几个孩童追逐着铁轨上的风筝奔跑,他们的笑声惊醒了沉睡在枕木间的岁月。远处秦岭的轮廓渐渐模糊,而钢铁铸就的动脉仍在黑夜中输送着文明的脉动。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炼钢超低排放系统正在实时更新监测数据,父亲站在全息沙盘前抚摸着3D建模的炼钢车间。那些曾让他彻夜难眠的硫含量曲线,如今化作数据洪流在量子服务器里奔涌。新一代AI系统不仅能预测钢水凝固时的偏析指数,甚至开始学习他年轻时记录的“手感数据”。某个暴雨夜,智能巡检机器人突然在原料堆场驻足,红外镜头捕捉到二十米外的异常热源。当值班工长戴着防毒面具赶到时,发现竟是条误入厂区的流浪猫,他们的影子被头顶的探照灯拉得很长,仿佛与三十年前祖父那支矿灯的光柱重叠在一起。(汉钢公司 陈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