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葵熟了。小时候怎么也想不到，那个在我们儿时被称为“黑豆豆”、被大人称为“脏东西”的野果，竟然真的是宝贝。

龙葵先是青的，小而硬，藏在绿叶底下，像怕见人似的。后来渐渐转紫，紫得发黑、黑得发亮，在阳光下透着饱满的光泽，闪闪地引诱着过路人。小时候龙葵成熟的季节，便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周末提着笼割草，若谁发现一丛结得茂盛的龙葵，便如发现了宝藏一般欢呼起来。大家围上去，小心翼翼地摘着，专挑那些黑得发亮的，青果便留给后来人。

记得有一回，我和小伙伴在棉花厂后院发现了一大片龙葵，也许是因为有棉花厂废弃油渣的滋养，那片龙葵竟然长得枝繁叶茂，成熟的果实既大又黑，我争先摘上一大把，一股脑儿塞进嘴里，汁水顺着嘴角流下来，染紫了衣襟。正得意间，被路过的王婶瞧见了，善良的她急忙喊道：“哎呀，这果子有毒，吃了会得病。”我自然不听，在那个只能两餐饭管饱的年代，这些“黑豆豆”带给味蕾的愉悦感是现在小孩子无法感受到的，却不想她转头就告诉了我母亲。母亲不分青红皂白，逮住我就拧耳朵，“听不听话？下次还敢不敢再吃……”我硬是被打得屈服了，保证以后再也不乱吃了。

如今，那耳朵被拧得酸疼的感觉早已忘却，唯有龙葵的酸甜滋味，至今仍在舌尖徘徊。长大后，从网上得知我们被称为“黑豆豆”竟然有一个很霸气的名字——龙葵。我还了解到，龙葵含的维生素C比橘子还多，花青素、多酚类物质也极丰富，据说能抗氧化、抗衰老，远比抗衰爱美人士花大价钱买的保健品管用得多。我想，若是当年母亲知道这些，大约也不会因我偷吃而使劲拧我的耳朵了。

因为工作原因很少回家，但每次只要有机会走入田间，在这个龙葵成熟的季节，我都会格外注意，仔细辨认，希望有一株枝繁叶茂、果实累累的龙葵能带给我像儿时一样的惊喜，但这种惊喜一直没有如愿。问村里人，说是这些年除草剂用得勤，龙葵这类“杂草”早被除尽了。我站在曾经长满龙葵的早已关门的棉花厂后院遗址上，望着整齐划一的庄稼地，心中怅然若失。人类的认知总是慢半拍，当终于明白某物的价值时，它往往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这大概是最讽刺的觉醒。

现在，城里人讲究吃野菜野果，超市里卖的“有机食品”价格不菲。我常想，若是龙葵还在，定能卖个好价钱。但转念一想，即便它还在，恐怕也再吃不出当年的滋味。我怀念的不只是一种野果，更是那一段无法复制的童年时光。

偶尔在梦中，我还会回到当时繁忙的棉花厂后院，躲过弹花机的轰鸣声，看见一大片龙葵在风中摇曳，黑珍珠般的果实向我招手。我跑过去，摘下一颗放进嘴里，依旧是记忆中的酸甜。

醒来时，枕边是湿的。（龙钢公司 张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