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扫一扫

一点柿红染枯枝
发布日期:2025-11-05    作者:文惠    
0

秋深了,山野褪去青翠,风也渐渐有了凉意。某日午后,我独行于村后小径,忽见道旁一树,虬枝盘曲,叶已落尽,唯余满树红果,如灯盏悬于枯枝之上,在斜阳中灼灼生光——是柿子熟了。

那红,并非娇艳欲滴的胭脂,亦非浓烈张扬的朱砂,而是一种沉静的、近乎凝固的暖色,像是秋阳在枝头凝结的残影,又似晚霞遗落在人间的一抹余烬。它们不争不抢,静静垂挂,仿佛早已看透季节的轮回,只以沉默的姿态,回应着天地的寒凉。我驻足良久,忽然想起儿时乡间的旧事。那时节,每到深秋,家家户户院中皆有老柿树。树龄多则数十年,少则也有十数载。树皮皲裂如老人手背,沟壑纵横,却年年结果累累。记得祖母总说:“柿子不怕冷,越冷越甜。”每逢霜降之后,她便提篮而出,踮脚摘下几枚硬柿,置于陶瓮之中,覆以稻草,再压一块青石,谓之“漤柿”。数日后启封,果肉已软,色泽橙红,入口绵密如蜜,甜而不腻,唇齿间竟有酒香氤氲。

那时的甜,是时间酿出的滋味,是等待换来的馈赠。不像今日超市里四季常驻的水果,削皮即食,快捷便利,却少了那份与自然同步的耐心与敬畏。柿子最妙处,不在其味,而在其境。冬初雪落,万木萧瑟,唯有柿树仍擎举着满枝红果,在素白世界中兀自燃烧。鸟雀纷至,麻雀、喜鹊、斑鸠,皆来啄食。它们跳跃枝头,喙尖轻点,红果微颤,雪屑簌簌而下。偶有风吹,一两枚熟透的柿子坠地,啪地一声,溅起泥泞中的几点猩红,宛如大地悄然流下的血泪。

我曾见一老农立于树下,仰头凝望,却不采摘。问之,答曰:“留几个给鸟吃,它们也要过冬。”那一刻,我忽然明白,这树上的红果,早已不只是果实,而是一种慈悲的布施,是人与自然之间无声的契约。柿子,原是极平凡的果子。它不似荔枝般贵为贡品,也不如葡萄那般洋气舶来。它生于乡土,长于荒坡,无人精心培育,亦无温室呵护,却能在寒风中坚守枝头,直至冰雪覆盖,仍不肯轻易坠落。它的倔强,不是张扬的对抗,而是静默的坚持。

而今城市高楼林立,何处寻一片可书之叶?我们拥有了更快的交通、更亮的灯光、更多样的水果,却渐渐失去了那种与草木对话的能力。我们不再知道哪棵树何时开花,哪片叶何时变色,哪颗果何时成熟。我们习惯了扫码支付、冷链运输、反季供应,却忘了,有些甜,必须等;有些美,必须守。

前日路过菜市,见一老妇蹲于角落,竹篮里摆着几斤小柿子,表皮微皱,个头不大,却是本地土种。我买下一把,回家洗净,咬一口,果肉紧实,微涩转甜,舌根泛起一丝清凉——正是记忆里的味道。

夜里梦回故乡,月光洒在老屋院中,那棵柿树依旧挺立,枝头红果如星,仿佛整片夜空都被它点亮。祖母坐在门槛上剥柿饼,手指染得橙黄,笑说:“晒干了,明年冬天还能吃。”

醒来,窗外雨声淅沥。我起身泡茶,将一枚干柿投入杯中,蜷缩的果肉遇水舒展,如枯叶重获生机,茶汤渐染成琥珀色,香气袅袅升起——那是阳光、风、时间与记忆共同调制的滋味。(汉钢公司 文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