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端午节又到了。每到端午,那些被岁月腌渍的记忆总会泛起悠远的清香,就如晨光初露时厨房里飘出粽叶的清香,成为我生命中永恒的记忆。我总是不由地想起屋前垂挂的艾草还沾着露珠,浸泡好的糯米正被家人们包成一个个菱角,孩子们手缠五彩丝线,胸前挂着样式各异的香包,在小巷里欢腾地奔跑。这样的端午图景,在记忆深处如同被琥珀封存的时光,每当粽香浮动,便能循着味觉的坐标,穿越光阴,触摸到那些浸润着文化温度的旧日时光。
小时候,每到端午前,哥哥总要带我去水库旁采苇叶。晨雾未散,芦苇丛中很是热闹,有蝌蚪、小虾米、甚至还有小鱼和蚂蟥,不知名的野花开的绚烂。我们穿梭在苇丛间,有时脸颊、胳膊被叶片边缘的锯齿划的细细的疼,却只顾着将采下的苇叶扎成小捆,在我眼里,苇叶就意味着一年一度的美食。
母亲将苇叶洗净,在沸水中汆烫,叶片由青转黄,散发出独特的草木清香。父亲在泡好的糯米中掺上红豆与蜜枣,家人围坐在一起就开始包粽子了。母亲动作最娴熟,将两片苇叶叠成漏斗,填米、压枣、折角、缠绳,动作行云流水。姐姐学的像模像样,我和哥哥却常因包不出棱角分明的粽子惹得母亲发笑,她总会用竹筷敲敲我们的手背:“粽子要包得紧实。”然后手把手给我们教。粽子包好了,父亲放进大铁锅里咕嘟嘟地煮,粽子的清香就袅袅地飘出来,氤氲了整个院子。
我最爱的,是做香包。拿硬卡纸裁成纸条,装一点香草,折叠成粽子模样,用彩色丝线密密地缠绕,层层叠叠的色彩更显立体生动,眼看一个香包在手下一点点成形,那种快乐真是无可比拟。当然,隔壁奶奶也总会把她做的香囊送我一个,奶奶手特别巧,她做的香囊有桃子大白鹅,还有莲花和福袋等各种形态,特别受孩子们欢迎。
插艾草是端午清晨的头等大事。天未亮透,父亲便拿出早早准备好的艾草,插在门楣。我总爱数门框上悬挂的艾草束,晨光穿透艾草的经络,在地上投下影子。父亲说奇数能镇住邪祟,意预着祛除瘴疠、护佑家宅的祈愿。父亲还会拿出雄黄石,削一些粉末洒进酒里制成雄黄酒,仔细涂抹在我和哥哥姐姐的额头和耳后,给我们讲白娘子饮雄黄现原形的故事,说这酒能镇住五毒。我至今记得他的指腹按在我额头时的温度,混合着酒香与艾草味的触感,竟比任何香水都更令人沉醉。
接下来,我们就迫不及待嚷着要吃粽子了。粽叶剥开的瞬间,糯米与苇叶的清香扑面而来。四角粽棱角分明,枣泥粽油润如琥珀,咸肉粽渗出晶莹的油花。这些滋味在唇齿间苏醒的记忆,成了我心中永不褪色的乡情。除了粽子,母亲还会给我们煮鸡蛋和蒜,和着艾香,是我念念不忘的味道。如今,各种馅料、包装精美的粽子应有尽有,却再也没有了儿时那浓浓的粽叶清香和抹不掉的乡情的味道。
如今,站在老家空荡荡的院子里,物是人非,那些被雄黄酒点亮的眉间朱砂,那些浸透艾草香的五彩丝线,原来都是父母留在时光里的密码。在机械复制的时代,我们更需要这种带着体温的文化记忆——它让我们在粽子的清香里,永远记得有人曾为我们煮过人间至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