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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麦田执念
发布日期:2025-06-04    作者:景 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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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爸用镰刀给我下了“调岗通知”,叫我回家割麦,三亩麦子全归仓是我的本周的“KPI”。

五月末的风掠过宝鸡塬上时,父亲的电话带着麦秸秆的粗粝感:女子,今年天旱,麦子长得稀,最近收麦啊,雨又下个不停,这天赶不上趟啊,你若有空就回来看看,我和你母亲已经回村了……收割机后天到。”听筒里的风声漏进来,像极了童年时钻过麦垄的沙沙响,可我知道,今年的麦浪怕是难有往年的壮阔了。

到地头那天,日头没有往年的带有一丝凉意。往年齐腰的麦子如今刚没过膝盖,穗子也显得稀疏,有些麦穗甚至蜷着腰,芒刺都打了卷。父亲蹲在田埂上扒开一丛麦秆,土皮在指缝间簌簌掉落:“从开春到现在,才下过两场透雨。你看这土,干得能硌疼脚。”他指尖蹭过麦穗,竟带下几片干枯的麦壳,让我想起《诗经》里“大田多稼,既种既戒”的句子——古人祈望的风调雨顺,在今年成了奢侈。

记得小时候,麦收是关中农家一年中最忙碌的时节。“田家少闲月,五月底六月初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白居易的诗句精准地描绘出了麦收前的紧张氛围。那时,家家户户都摩拳擦掌,准备迎接这场丰收的战役。父辈们磨快了镰刀,母亲们缝补好了麻袋,孩子们也兴奋得摩拳擦掌,仿佛一场盛大的节日即将来临。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家人就踏着露水走进麦田。父亲在前,手握镰刀,弯腰、挥镰、割麦,动作一气呵成,麦子便一排排倒下。母亲紧随其后,将割下的麦子捆成捆,整齐地码放在田间。我们这些孩子也不甘示弱,拿着小镰刀在田埂边帮忙割一些零散的麦子,或是跟在大人身后捡拾遗漏的麦穗,虽然干不了多少活,但那份参与其中的快乐,却深深地印在了心底。

如今,麦收季已不复存在。联合收割机的轰鸣声取代了镰刀的嚓嚓声,几分钟的工夫,几亩地的麦子就收割完毕。机器过后,留下的是整齐的麦茬和一袋袋金黄的麦粒。父辈们站在田埂上,看着机器作业,脸上满是轻松与欣慰。这种变化,是时代的进步,是科技的力量,让农民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也让收麦变得更加高效、便捷。

我蹲在地上搓麦粒,青浆染绿了指甲,父亲却笑着用草帽给我扇风:“慢些搓,往年的麦子够吃一整年。”可现在,联合收割机呼啦啦开过,原本能装满三小卡车的麦粒,如今只堆了半车,机器的轰鸣声里,竟透着几分空落落的回响。

“产量低也得收。父亲看着三轮车里不满的麦子:“你母亲说,自个种的麦子,磨面时能闻见土腥味。”这话让我想起现在超市里的面粉白得像雪,却总蒸不出家里馒头的香甜。有次加班,路过夜市岐山面馆,橱窗里的油泼面飘出麦香,我盯着那碗面愣了好久,忽然明白《古诗十九首》里“思还故里闾,欲归道无因”的滋味——有些味道,是钢筋水泥里酿不出的。

邻村的老李叔今年没种麦子,他坐在地头抽着烟:“娃在西安买了房,我跟他母亲去带孙子,地就撂给村里让承包出去了。”远处的田垄上,几畦玉米苗蔫蔫地趴着,曾经连片的金黄如今碎成了补丁。可父亲在城里给我带娃的同时,间隙还仍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即便知道天旱会减产,仍在开春时抽空回来一遍遍犁地,“麦子耐旱,总能结几颗籽”,他蹲在地里补种时,背影像极了一株弯腰的老麦秆,倔强又坚毅。

回家的路上,三轮车斗里的麦粒在暮色中闪着微光,虽不如往年饱满,却颗颗带着土地的温度。我忽然想起小时候跟着大人拾麦穗,哪怕捡到几株干瘪的,也要小心翼翼放进竹筐,母亲说:“粮食不能糟践,每粒都是土里生的。”如今收割机碾过的田垄平整如镜,可我总觉得,那些弯腰拾穗的时光,那些在旱地里盼雨的焦灼,才是刻在骨子里的敬畏

夜风渐凉时,母亲把新磨的麦面蒸成馒头,掀开笼屉的瞬间,麦香混着水汽扑了满脸。我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粗糙的口感里竟带着一丝回甘,像极了父亲在电话里那句没说完的话。窗外的塬上,残留的麦茬在月光下泛着银白,远处城市的灯火明明灭灭,可这一室的麦香啊,早已把千里之外的乡愁,揉进了温热的面团里。

麦子,是关中大地的温饱精灵,是关中人精神的象征。它承载着我们对故乡的思念,对生活的热爱,对未来的憧憬。小时候,我们在麦田里追逐嬉戏,麦子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长大后,我们离开家乡,奔赴各地,但那片麦田却始终在心底的某一处,静静地守护着我们的童年记忆和对故乡的眷恋。(汉钢公司 景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