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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拾忆
发布日期:2025-05-21    作者:刘晓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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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爱喝茶,尤其爱喝家乡的土茶。那茶叶并非名品,不过是山间野茶树上的粗叶,经乡人简单炒制而成。叶片粗大,色泽青黑,泡出的茶汤呈琥珀色,入口微苦,回味却甘。父亲说,这才是真正的茶味。

记得小时候,家里那只白瓷茶壶总是摆在八仙桌的正中央。壶身已经泛黄,壶嘴处有一道细小的裂纹,那是某年除夕我不慎碰倒所留下的痕迹。父亲并未责骂我,只是小心地用糯米浆将裂纹黏合,说这茶壶跟了他二十年,舍不得扔。每日清晨,母亲烧好开水,父亲便抓一把茶叶投入壶中,冲入沸水,盖上壶盖。不多时,茶香便弥漫了整个堂屋,唤醒了沉睡的一家人。

父亲喝茶很讲究。他不用茶杯,而是用一只青花小碗。每次倒茶,必先高高提起茶壶,让茶水拉出一条细长的银线,落入碗中。他说这样茶汤才能"活"。我常常趴在桌边,看那琥珀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碗中泛起细小的泡沫,茶香便在这一刻最为浓郁。

夏日午后,父亲常坐在屋檐下的竹椅上乘凉,手边永远放着那壶茶。蝉鸣阵阵,茶香袅袅,他时而啜一口茶,时而望着远处的山峦出神。我问他看什么,他说在看云。家乡的云最好看,像极了茶叶在水中舒展的样子。我不解,茶叶怎么会像云呢?直到多年后,我在异乡的茶楼里看见玻璃杯中舒展的茶叶,才恍然明白父亲当年的话。

十六岁那年,我离家求学。临行前夜,父亲没有多言,只是泡了一壶浓茶。月光透过窗棂,在茶汤上洒下细碎的银斑。我们相对而坐,默默饮茶。茶很苦,比往常更苦,我却喝出了别样的滋味。第二天一早,父亲将那只青花小碗包好塞进我的行囊,说想家时就拿出来看看。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安了家。每逢节假日回乡,总会给父亲带些名茶。龙井清香,碧螺春鲜爽,大红袍醇厚,父亲一一尝过,却总是摇头,说不如家里的土茶够味。起初我不以为然,觉得父亲固执。直到有一次,我在城中偶遇同乡,他送我半斤家乡土茶。当晚泡来一尝,那股熟悉的苦涩顿时唤醒了沉睡的味觉记忆,眼前浮现出父亲泡茶的身影,忽然就湿了眼眶。

前年冬天,父亲病重住院。我去看他时,特意带了一套紫砂茶具和上好的铁观音。病房里,我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高高提起茶壶冲泡。父亲靠在床头,虚弱地笑了,说我的手法不对,茶汤不够"活"。我正要解释这是新式泡法,却见他努力支起身子,颤抖的手接过茶壶,想要示范给我看。然而壶嘴一歪,茶水洒在了被褥上。父亲颓然躺下,叹了口气:"老了,不中用了。"我握着他枯瘦的手,不知说什么好。

父亲走后,我整理他的遗物。在衣柜最底层,发现一个布包,里面竟是那只白瓷茶壶和青花小碗。壶身上的裂纹还在,碗底有一圈茶垢,那是岁月留下的印记。我将它们带回家中,摆在书架上。有时夜深人静,我会取出茶叶,按记忆中的方法泡上一壶。茶香氤氲中,仿佛又看见父亲坐在屋檐下,望着远山出神的样子。

如今市面上的茶叶琳琅满目,包装精美,价格不菲。但我最爱的,仍是家乡那粗粝的土茶。它没有华丽的外表,没有响亮的名号,却承载着最真实的记忆。每当茶香升起,那些以为已经遗忘的往事,便如茶叶般在水中缓缓舒展,清晰如昨。

茶凉了可以再续,人走了却不能再聚。唯有这茶香,穿越时空,将过去与现在相连,让我在氤氲的水汽中,一次次重温那些温暖的时光。(汉钢公司 刘晓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