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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扁担
发布日期:2025-04-16    作者:郭超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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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扁担,是槐木做的,两头微微翘起,中间被磨得油亮。它斜靠在堂屋的墙角,像一位沉默的老者,见证着这个家庭的岁月变迁。

这根扁担比我的年纪还大。母亲说,父亲二十岁那年,从村口的槐树上砍下一段枝干,自己削成了这根扁担。那时父亲刚成家,家里一贫如洗,这根扁担就成了他养家糊口的工具。

记得小时候,每天天不亮,父亲就挑着扁担出门了。扁担两头挂着竹筐,一头装着自家种的青菜,一头装着母亲腌的咸菜。他要走十几里山路,到镇上的集市去卖。我常常在睡梦中听见扁担"吱呀吱呀"的声响,那是父亲轻轻开门的声音,生怕吵醒我们。

扁担的两端,各有一道深深的凹痕,那是常年累月被绳索勒出来的。父亲的手掌上也有这样的茧子,厚厚的一层,摸上去像树皮一样粗糙。有时候我调皮,会趁父亲不注意,偷偷去摸那根扁担。槐木的纹理清晰可辨,凹痕处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那年我八岁,第一次跟着父亲去赶集。天还没亮,我就兴奋地爬起来。父亲把较轻的菜筐让我挑着,他自己挑重的。走在山路上,我的肩膀很快就火辣辣地疼,脚步也越来越慢。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接过我的担子,把两个筐都挂在了自己的扁担上。我看着父亲弯着腰,扁担深深勒进肩膀的样子,突然觉得鼻子发酸。

"爸,让我再试试吧。"我扯了扯父亲的衣角。

父亲停下来,把扁担往下一压,两个筐就轻轻落在了地上。他蹲下身,调整了绳子的长度,又把扁担放在我的肩上。"挺直腰板,步子要稳。"父亲的声音很轻,却让我记了一辈子。

集市上人声鼎沸,父亲却总是安静地守着摊位。有人来买菜,他就用粗糙的手掌小心地拣选,从不把烂叶子混进去。中午时分,父亲会从怀里掏出母亲烙的饼,掰一大半给我。他自己只吃一小块,然后就着凉水咽下去。

太阳偏西时,父亲把卖剩的菜便宜处理掉。回家的路上,扁担上挂的不再是菜筐,而是给我买的作业本和铅笔。父亲走在前头,扁担随着步伐轻轻晃动,在夕阳下投下长长的影子。我跟在后面,数着父亲白头发,一根,两根,三根......

我上初中那年,村里通了公路。父亲用多年积蓄买了辆二手三轮车,终于不用再靠扁担挑货了。但扁担并没有被丢弃,父亲把它仔细地擦干净,挂在了堂屋的墙上。"留着吧,是个念想。"父亲这样说。

后来我考上大学,离家那天,父亲执意要送我到县城车站。他扛着我的行李,扁担上挂着鼓鼓囊囊的编织袋,里面塞满了母亲煮的茶叶蛋和腌菜。在车站,父亲把扁担靠在墙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钞票。

"拿着,别亏着自己。"父亲的手在微微发抖。

我忽然发现,父亲的背已经驼了,那个曾经能挑起两筐菜的脊梁,如今连一个背包都显得吃力。扁担还在,但父亲已经挑不动了。

工作后,我给家里寄钱,想让父母轻松些。可每次回家,总看见父亲扛着扁担从地里回来,筐里装着新摘的蔬菜。母亲说,父亲闲不住,总要去地里转转,回来时必定挑点什么,仿佛这样才踏实。

去年冬天,父亲病倒了。我赶回家时,他正躺在床上,却还惦记着地里的白菜。"该收了,不然要冻坏了。"父亲虚弱地说。我拿起墙角的扁担,学着父亲当年的样子,把白菜挑回了家。扁担压在肩上,沉甸甸的,我突然明白了父亲这些年的坚持。

如今,父亲的扁担依然挂在老家的墙上。槐木的纹理更加清晰,两端的凹痕更深了。每次回家,我都要摸摸它,仿佛能触摸到那些远去的岁月。扁担上浸着父亲的汗水,刻着岁月的痕迹,也承载着一个普通农民对家庭最朴实的爱。

这根扁担,挑过清晨的露水,挑过正午的烈日,挑过黄昏的晚霞,最终挑起了我们全家人的生活。它弯弯的弧度,多像父亲这些年渐渐驼下的背啊。(郭超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