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我踏上了前往天水的列车。这座陇上小城,在春日的薄雾中若隐若现,既有着西北特有的粗粝质感,又藏着令人意外的细腻肌理。两天的行程里,我在麦积山的佛影中驻足,在仙人崖的云雾里徘徊,最后竟在一碗街头麻辣烫的热气中,触摸到了这座城市最真实的温度。
麦积山石窟以一种近乎谦逊的姿态迎接了我。清晨的山间还残留着夜晚带来的湿润,沿着蜿蜒的木栈道向上攀登,四百多个窟龛如同时间的眼睛,镶嵌在赤褐色的山体中。与敦煌莫高窟的华丽张扬不同,这里的佛像大多小巧内敛,许多不过尺余高,却因山势的险峻而显得格外庄严。第133窟的“小沙弥”微笑着,那笑容穿越了北魏的风烟,依然纯净如初。站在悬空的栈道上,山风穿堂而过,我突然明白了为何古人选择在此凿石成佛——这陡峭山崖本身便是对信仰最严苛的考验,而能在如此险境中坚持雕琢的,必是最虔诚的心。
下山时遇到一位当地老人,他说麦积山的泥土有种特别的黏性,所以佛像才能千年不塌。“我们天水的土啊,连菩萨都舍不得走。”老人皱纹里的自豪,让我想起那些佛像衣褶里同样固执的泥土气息。次日转道仙人崖,风景陡然一变。如果说麦积山是刚劲的碑刻,仙人崖便是飘逸的水墨。晨雾中的丹霞地貌呈现出梦幻的绛红色,山径两侧的松柏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传说此处是仙人弈棋之地,行至西崖,确见两块平整巨石相对而立,恍若棋盘。几个本地少年嬉笑着在“棋盘”上跳来跳去,丝毫不惧崖边深渊。这种与仙迹的亲密无间,恰是天水人特有的洒脱——他们与历史同住一个屋檐下,既不卑不亢,又随心所欲。
午后在仙人湖旁的小店要了碗呱呱,老板娘执意多给我加了一勺油泼辣子。“你们外地人总吃得太清淡”,她笑着说,“我们天水的水硬,得吃辣才能化开”。果然,那辣味不似川渝的猛烈,而是带着西北特有的醇厚,与呱呱的筋道相得益彰。
而真正让我读懂天水的,却是那碗看似平常的麻辣烫。逛完伏羲庙已近黄昏,凉意渐起,我被一股浓郁的香气牵引至巷口小摊。老板娘麻利地往滚沸的汤锅里下着食材:本地土豆切得极薄,豆腐是甘泉镇特制的,宽粉透着晶莹的光泽。最惊艳的是那汤底——用三十多种香料与牛骨熬制,却意外地保留了清鲜的本味,油泼辣子椒香四溢,辣味香浓,一口下去,瞬间抓住味蕾,成为天水麻辣烫留给我的独特风味。
夜归时路过藉河,两岸灯火倒映在水面,被水流揉碎又拼合。我想起在博物馆看到的唐代彩陶俑,那些乐工舞姬的笑容与今日街头市民的神情何其相似。天水这座城,就像它出产的麻辣烫一样,将佛国的超脱与尘世的烟火熬成了一锅平衡的汤——香料再多也不掩本味,辣得痛快却不伤脾胃。
归途中,包里的当归余香袅袅,恍惚间又见麦积山的小沙弥在雨中微笑。这一程,我带走的不仅是相机里的风景,更有一份对生活的领悟,真正的禅意,或许就藏在一碗懂得调和百味的麻辣烫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