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季又到了,空气里浮动着相似的燥热。我看着考场门口穿着靓丽旗袍的母亲们,却总忍不住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七月,当录取通知书寄来的时候,漫山遍野的花椒正红得耀眼。
2005年夏天,家里的几亩花椒树,到了采摘的季节。参加完高考的我,便跟随父母在滚烫的山里,日复一日地摘花椒,成熟的花椒看着红艳艳喜庆,摘起来可不轻松。枝条上全是硬刺,又尖又密,稍不留神就把手扎破了。天热得像下火,花椒叶子被晒得蔫头耷脑,那股浓烈刺鼻的麻香味儿,混着汗味儿,直往脑门里钻,熏得人头晕眼花。
那天下午,我和父亲正闷头在花椒树底下忙活,汗水迷了眼,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忽然听见小卖部大伯扯着嗓子喊:“老赵!通知书!大学录取通知书到啦!”我脑子嗡的一下,手里的竹篮子“哐当”掉在地上,红玛瑙似的花椒滚了一地。父亲也猛地直起腰,差点撞到花椒树枝。他搓了搓沾满花椒汁和汗泥的手,几步就跨出了花椒地,那步子快得,根本不像劳作了一天的人。
我跟着父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到小卖部。邮递员正等着,递过来一个EMS快递信封。我由于紧张,撕了好几下才撕开。拿出里面的东西——“录取通知书”几个字跳进眼里,父亲凑过来看。他识字不多,但那红彤彤的印章,那“大学”两个字,他认得真真的。他伸出那双被花椒刺扎得发黑、指甲缝里全是花椒汁的大手,想接过去,又猛地缩了回来。他撩起汗湿的衣襟下摆,使劲儿擦了擦手,擦了一遍又一遍,才小心翼翼地捏着通知书的一个角,把它接了过去。他看得很慢,很仔细,手指头在那凸起的校徽上反复摩挲。
“八千块……”父亲的声音有点哑,像是被花椒的麻味儿呛着了,又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我的头顶,望向那片我们刚刚还在里面弯腰劳作的、红得灼眼的花椒林。那眼神,沉甸甸的,压着千斤重担,又像燃着一小簇火苗。“得赶紧把这点花椒摘完,卖个好价钱。”八千块!我知道,那是父母要卖掉多少斤顶着烈日、扎破手指摘下来的花椒才能凑齐的数字!那张纸,瞬间变得滚烫,也沉重无比。它不仅仅是一张纸,更是父母的血汗,是花椒刺扎出来的疼,是烈日下佝偻的背,是全家勒紧裤腰带也要凑出的希望。
二十年时光流转,当年被花椒扎伤的指尖早已褪去青涩,可那份浸透汗水的通知书始终在心底珍藏。如今回望,那片燃烧着希望的花椒林不仅是我命运的转折点,更凝结着一个普通家庭对知识改变命运的执着信仰。
年复一年,不断有新的学子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变的是每一代人用奋斗丈量梦想的执着,依然是每个家庭用汗水浇灌希望的坚守。那些在花椒刺中绽放的梦想,在烈日下生长的渴望,让我明白只要心怀热情、步履不停,再贫瘠的土地也能开出理想之花,再沉重的担子也压不垮追逐光明的脊梁。这或许就是高考留给我最珍贵的启示:人生的考场永不落幕,而真正的胜利,永远属于那些始终保持奔跑姿态的追梦人。(龙钢公司 赵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