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砖刀躺在窗台上,刀刃缺了口,刀柄缠着褪色的绝缘胶布。刀柄与刀刃的连接处渗着经年的水泥,像干涸的泪痕。这把砖刀陪伴他三十年,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砌出无数高楼,却在我记忆里凿出最深的沟壑。
我伸手触碰那把砖刀,冰凉的金属质感透过指尖传来,仿佛触碰到了父亲粗糙的手掌。绝缘胶布因岁月的摩挲变得绵软,指腹抚过那些褶皱,能感受到三十年间父亲握着它时的力度与温度。那些干涸的水泥,凝结着无数个日出日落的辛劳,每一道纹路都像是父亲额头上的皱纹,记录着他在烈日下、风雨中的坚持。
小时候,父亲总在凌晨五六点出门,肩头的帆布工具包晃荡出细碎的声响。那时的我趴在窗边,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像块沉默的砖。他的工作服永远沾着灰浆,洗得发白的衣领磨出毛边,却总在衣角别着朵我采的野花。
建筑工地的塔吊刺破晨曦,父亲在脚手架上如履平地。他的砖刀扬起时,水泥与砖块碰撞出清脆的响,像在给城市写诗。我常站在工地外围,隔着铁丝网张望,远远地,能看见父亲在脚手架上忙碌的身影,看见他蹲在二十几米高的外墙上,握着砖刀,动作娴熟而有力,一块块砖头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整齐地堆叠成墙。那时的砖刀在阳光下泛着银光,与父亲的汗水一同闪耀,在我眼中,父亲就像一位建造奇迹的英雄,用这把砖刀搭建起城市的繁华。
高考放榜那天,父亲摩挲着砖刀上的缺口,突然把胶布缠了又缠。
整个暑假,砖刀与砖块的碰撞声成了我耳中最熟悉的旋律。那些被烈日晒得滚烫的钞票,每一张都裹着砖刀上的水泥碎屑,带着父亲的体温,最终拼凑成我大学录取通知书上的数字。当我攥着学费踏入校园,仿佛仍能看见父亲在脚手架上挥舞砖刀的身影,那是他用半生的汗水,为我铺就的求学之路。
如今,砖刀已不再锋利,父亲也已两鬓斑白。那些他亲手砌起的高楼,早已成为城市的地标,人们在其中办公、生活,却鲜少有人会想起,这些建筑的背后,是像父亲这样的无数农民工,用一把把砖刀,一滴滴汗水,托起了城市的高度。
上个月整理老屋,我在阁楼发现了这把砖刀,刀柄的胶布换了新的。这把砖刀,不仅是父亲谋生的工具,更是他大半辈子的见证。它承载着父亲的青春、梦想,还有对家庭沉甸甸的爱。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我轻轻抚摸砖刀的缺口。恍惚间,仿佛又听见了父亲在工地上吆喝的声音,那声音穿过岁月的长河,带着熟悉的温暖与力量,直击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汉钢公司 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