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假期,我和姐姐回到了榆林老家上坟。四月的黄土高坡依旧荒凉,沟壑纵横的山峁上,风卷着细碎的沙土,掠过枯黄的草茎。除了村里又少了几张熟悉的面孔,一切似乎都没什么变化,山还是那样沉默,窑洞还是那样低矮。
记得初中时初读艾青的《我爱这土地》,老师逐句讲解,说这诗里饱含对故土的深情。可那时的我,坐在教室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只觉得诗句遥远,不过是考试要背的段落罢了。如今,当我再次踏上这片养育我的土地,站在祖辈长眠的山坡上时,那些诗句才突然有了重量,它们不再是纸上的铅字,而是从黄土地的裂缝里渗出的叹息。
风与坟
陕北的风,总是带着一股倔强劲儿。它从远处的山梁上扑下来,卷着沙粒,抽打在脸上,生疼。小时候讨厌这风,觉得它粗粝、蛮横,吹得人睁不开眼。可如今回来,却发觉这风里裹挟着某种熟悉的气息,干燥的黄土味、烧秸秆的烟味,还有不知名的野草在风里折断的苦涩。
我跪在父亲的坟前,沉默不语,只是低着头慢慢的烧着纸,忽然想起小时候父亲也是这样,在清明时带着我们上坟。那时觉得上坟不过是例行公事,磕头、烧纸、填土,然后匆匆回家。可如今才明白,这一锹一锹的土,不仅仅是修葺坟茔,更是一种无言的承诺,告诉逝去的人,这片土地,还有人记得。
荒凉与生机
黄土高原的四月,荒凉仍是主调。山峁上的草还未返青,枯黄的茎秆在风里摇晃,像是大地伸出的干瘦手指。可若细看,荒凉之下,其实藏着微弱的生机——田埂边冒出的荠菜嫩芽,石缝里钻出的蒲公英,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星星点点地缀在黄土上。“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从前不懂,为何有人会对这样贫瘠的土地怀有深情。可当我蹲下身,手指触到干燥的土壤时,忽然明白,这片土地的贫瘠,恰恰是它最真实的面貌。它不伪装丰饶,不掩饰苦难,只是沉默地承载着一代代人的生与死、离与归。
离去与归来
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年轻人都去了城里,留下的多是老人。路过儿时玩耍的打谷场,如今已长满荒草。曾经的邻居见到我,眯着眼认了半天才叫出我的小名,而我只能尴尬的笑笑,只能小心翼翼的叫一声啊姨,是啊,我离开太久了,久到连故乡的人都变得陌生。
可这片土地似乎并不介意我的疏离。它依旧以同样的姿态迎接我,风还是那样刮,山还是那样静。我突然意识到,无论我走多远,这里始终有一个坐标,标记着我的来处。就像那些坟茔,无论后人是否年年祭扫,它们都静静地立在那儿,成为血脉里的烙印。
羽毛腐烂在土地里
我望着跳动的火焰,想起艾青那句:“然后我死了,连羽毛也腐烂在土地里面。”从前觉得这句子悲壮,现在却觉得它温暖。羽毛腐烂在土地里,不是消亡,而是另一种存在方式,就像祖辈的骨血融进黄土,化作春草;就像我们的记忆渗入沟壑,成为风中的低语。这片土地不擅言辞,但它记得所有在这里活过的人。烧纸的灰烬被风卷起,打着旋儿飘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