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阳光很暖,我带着女儿踏上了回娘家的路。车辆驶过紫云路时,女儿突然指着窗外喊:“妈妈快看,外婆在地里画画呢!”我循声望去,母亲正弯成一张弓,灰布衫在嫩绿的麦田里忽隐忽现,竹篮随着她的移动划出歪斜的弧线。
老远就望见竹篮里探出的荠菜,细碎的白星星沾着露水。母亲直起腰时,围裙兜着的野菜扑簌簌地往下掉。“够给你包饺子吃了。”她抹了把额头的汗,“今年雨水少、温度低,荠菜个头不是很大,但是长得匀称。”女儿蹲下来学她拨开麦苗,却被锯齿叶划伤了手指。母亲笑着捏住她的小手:“轻些,荠菜叶有十八个牙,得顺着纹路摸。”
院子里的方桌前,母亲教女儿辨认荠菜:“叶背带紫纹的才鲜,那些油亮的是野蒿。”虽已立春,可温度并不高,母亲冻红的指节在冷水里翻搅,荠菜根须间的泥星子打着旋沉底,叶片在清冽的水中舒展如绿绸。竹篮渐渐被翡翠色填满,女儿突然举起一片残缺的叶子:“外婆,这个被虫子咬了!”母亲接过来对着光细看:“虫儿啃过的才甜,这是土地盖的印章呢。”女儿听后,“咯咯”笑个不停。
面团在粗瓷盆里醒发的时辰,厨房漫起微苦的清香。母亲把荠菜剁得细碎,浅碧色里拌入金黄的炒鸡蛋,忽然往我嘴里塞了一筷子:“尝尝春天的味道。”那微涩的汁液染绿了我的牙齿,却在炒鸡蛋的裹挟下化作满口醇香。
她包饺子时总把面皮擀得极薄,透出隐隐的绿意。母亲的手背已布满褐斑,捏褶子的手艺却愈发精妙,拇指与食指灵巧地推捏,面褶子层层叠叠如花瓣。“当年你外婆教我,每个褶子都要念句吉祥话。”她将女儿笨拙的“开口笑”饺子悄悄拢到自己跟前,“现在轮到教蛋宝,得把‘岁岁平安’换成‘天天向上’。”
母亲笑着捏着饺子,她低头时一缕鬓发垂落,“就像荠菜叶的齿,少一道都拢不住春气。”蒸汽升腾间,那些翡翠元宝在锅里打着滚儿,皮儿颤巍巍地透着光,仿佛稍一碰触就要淌出青汁来。
母亲夹起破皮的饺子放进自己碗里,滚烫的汁水渗出面皮时,我恍惚看见三十年前的灶台前,她也总是先吃掉那些“残次品”。
三盘香味十足的饺子被母亲端上桌,女儿咬开后惊呼:“外婆,饺子会开花!”蒸腾的热气里,此刻的欢声笑语,都在唇齿间融成同一种春天的味道。
原来那些沾着露水的荠菜,那些印着指纹的面皮,早将大地的馈赠与母亲的心意,包成了生生不息的同心圆。每个咬开的饺子,都是一朵不会凋零的春天。(龙钢公司 刘王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