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秋意总是来得早了些。一场秋雨过后,夹杂着凉意的秋风染黄了山坡上的杏树、山桃树、白杨树的叶子,山梁野口的黄蒿变成了浮萍,被吹卷着到处跑,吓坏了在高粱地里觅食的野兔。不远处的村庄,时不时传来狗叫声,打破了村子的宁静,庄稼地里人们忙碌的身影,给萧瑟的秋天增添了不少生机。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裤腿,透着秋带来的凉意,那山头的杏树叶不等大地的召唤,早就发冠染成了暮年,高粱叶子在间隙中织起了“沙沙”作响的生命之网,似乎在诉说着独属于自己丰收的骄傲。趁着这清晨的凉爽劲儿,父亲和母亲在捡畔底下那片枯黄中带了一丝绿意的玉米地里掰起了玉米棒子,母亲在前面掰棒子,父亲在后面砍秸秆,这些秸秆都是父亲给羊储存的过冬草料。早起的大公鸡伸直了脖子打鸣,昂首挺胸地跟在父亲身后,啄食着秸秆上缓慢蠕动的虫子。当我说大公鸡像父亲的“护卫”时,父亲笑着说:“咱家的大公鸡可精着呢,一到收庄稼时就会跟在人的身后,啄食着秸秆上的虫子,算是给自己加餐了。”
日上三竿,原本在晨光中若隐若现的远处山峦,此时变得格外清晰,瓦蓝的天上点缀着几朵白云,瞬间把“秋高气爽”展现得淋漓尽致。在阳光下,对面山坡上的金黄秋菊,这里一片,那里一片,给陕北的山花草木增添了不少活力。刚从烟囱里冒出的炊烟,立时被秋风吹散、飘远,给秋日的画卷增添了几分生机。卧在窝里的大黄狗,也站起来抖了抖身子,找个暖和的地方趴下来,懒洋洋地晒太阳。父亲放下手中的镰刀,一屁股坐在玉米秆上,掏出旱烟锅惬意地抽起了旱烟,灰白色的烟雾随着他的呼吸缓缓飘散,顺便带走了他满身的疲惫。父亲对我说今年的玉米收成不错,院子里那两个巨大的笼架也不一定装得下,说着说着,那嘴角的微笑把眼睛拉成了一条线,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此时变成了收获与满足的相连。
午间的太阳有些烈了,父亲从老农民变成了拦羊汉,他扛上拦羊铲子,把羊群赶到山坡上吃草。微风中,这一个人一群羊,一座山头一个秋天,把黄土地最后的收获变成了黄草和落叶,悄然间勾勒出的塞上风光,尽显黄土高原的稀疏。屋后那片高粱地,一眼望不到头,母亲站在高粱地头,显得矮小许多,那火红的穗子似乎能浸染整个黄土高坡。只见母亲左手抓住高粱穗子,右手用那并不锋利的剪刀将穗子轻轻剪下,放进面前的红柳筐里,不一会儿,高粱穗子便将红柳筐填满了,把装满高粱穗的红柳筐提到不远处的打谷场后,又开始剪新的一筐。繁杂的农村生活让她的手长满了老茧,与那夯土的石杵颇为相似。手虽然被剪刀磨出了水泡,但她似乎不知道疼,也不知道疲倦,就这么一人一剪刀,一片高粱地,不停剪裁着生活的希望。
落日余晖穿过那挂着零星叶子的白杨树,晚风轻起,顾不得满身疲惫的母亲,给羊羔子加完草料后又开始张罗起了晚饭。父亲扛着拦羊铲子,背着似落未落的夕阳,赶着肚子鼓鼓的羊群进了羊圈。留在羊圈里的小羊羔,发出“咩咩”的叫声,撒着欢儿寻找着自己的母亲,与我小时候常缠在母亲身边的样子很像。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已不能像从前一样,围在母亲身边,讨要她藏在柜子里的零食。阔别家乡多年的我,即便是春耕秋收,也难得回老家一趟,更别说是看父亲赶着羊群回家,母亲在地里忙碌的身影,以及在脑畔的山顶上等待夕阳的一抹余晖。
夜幕降临,喜欢在院子里漫步的大公鸡早早就钻进了窝里,大黄狗也蜷缩在窝里,警觉地竖起耳朵。屋子里,父亲小酌一杯散装的烈酒,掬一筷子下酒菜,一脸满足,母亲掐着手指算着今天的收获,仿佛粮食已经装进了仓窖的架洞里。我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幸福,感叹这没有城市的车水马龙,没有灯火辉煌的高楼大厦,却有数不尽的收获和满足。不知何时,弯月悄然间挂在白杨树的枝头,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安抚着孤零零的村庄进入了梦乡,这一夜后,秋意便愈发浓郁了。
秋风瑟瑟摇杏树,枯叶飞舞下枝头。粟谷成黄透丰影,几人曾见汗泉流。而今,又是秋意正浓时,在那个蜗居在黄土高原的小山村里,父亲应该正在山坡上放羊,母亲在捡畔底下的地里掰玉米,身后跟着几只寻找虫子的大公鸡。(汉钢公司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