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的滋味,并非猝然而至的。它先是悄悄然潜入夜半的凉风,继而沾染于清晨的草尖,最终才浩浩荡荡地席卷了天地,成为一种无可回避的、深沉而复杂的况味。
初秋是矜持的,像一位丹青妙手,提着蘸满清水的笔,轻轻在夏日的浓绿上一点,那绿便悄然淡了,退了,于某些叶子的边缘,泛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黄意来。天色也洗得高了,蓝得透亮而空旷,云絮抽得极薄极淡,仿佛一声叹息便能吹散。此时的风,最有分寸,拂过皮肤,只带来清透的凉,尚未夹带萧瑟之气。早晚须得添一件单衣,这添衣的动作里,便已有了第一重秋的体味——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惊扰了什么的温柔。
及至仲秋,这况味便浓郁起来,慷慨起来。它成了视觉的盛宴。枫树、黄栌,仿佛约好了一般,竞相将积蓄了一生的色彩喷薄出来。那红,不是单一的,有绛红、猩红、赭红,层层叠叠,如烧如燎;那黄,也不是单调的,有金黄、鹅黄、橙黄,明明晃晃,似鎏似镀。行走山野,如同步入一幅巨大的、正在肆意挥洒的油画之中。然而在这极致的绚烂底下,却藏着一种静默的悲壮。因为深知盛极而衰的至理,每一片艳极的叶子,都是在用尽全部生命,进行最后的、告别式的舞蹈。此时的空气里,弥漫着果实熟透的甜香,稻谷干燥的芬芳,还混杂着落叶腐烂时微醺的、属于大地的气息。这香味,丰厚而踏实,是秋天慷慨的馈赠,亦是它庄严的叹息。
到了晚秋,况味便转向深沉与苍劲。繁华落尽,生命的骨架嶙峋地显露出来。树木删繁就简,只剩下疏朗的枝桠,铁画银钩般地分割着青空。原野卸下了浓妆,露出质朴的、灰褐的胸膛,显得格外辽阔而荒凉。秋风也变了脾气,不再是“秋风拂面”,而是“秋风扫落叶”,带着一股肃杀的、不容置疑的清理意味。它呼呼地刮过原野,卷起千枯的叶浪,发出干燥而脆响的声音。此时的况味,是寒蝉的绝响,是蟋蟀在床下最后的低吟,是一种繁华过后、尘埃落定的清明与孤寂。人们缩着脖子走在风中,心头或许会涌起一丝莫名的惆怅,为那逝去的温热与生机。
然而,秋的况味绝不止于衰飒。在那看似萧条的表象之下,蕴藏着更为深厚的、属于成熟的力量。你看那农人古铜色的脸上,纵横的皱纹里流淌着收获的喜悦,那沉甸甸的谷粒入仓,便是对一年辛劳最踏实的注脚。秋,教会人们懂得收藏,懂得珍惜,懂得生命的丰饶来自于辛勤的耕耘,也懂得绚烂之极终归于平淡的宇宙法则。
秋天的况味,是复杂的交响。它既有“采菊东篱下”的悠然,也有“万里悲秋常作客”的苍茫;既有“霜叶红于二月花”的炽烈,也有“秋风秋雨愁煞人”的凄清。它是一杯酿得恰到好处的酒,初品微凉,再饮甘醇,回味里却带着一丝苦涩与辛辣,教人清醒,也教人深沉。
它不似春之天真,夏之热烈,冬之酷烈。它宽容、明澈、富于智慧。它让我们在渐凉的天气里,学会向内寻求温暖,在凋零的景象中,懂得欣赏风骨与留白。这便是秋的况味,须得年岁渐长,方能品咂出那千回百转的层次,最终与之达成一种默契的、无言的和解。(汉钢公司生产管控中心 郭超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