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记忆里,父亲低沉的声音总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流淌。我坐在吱呀作响的板凳上,紧挨着他温热的臂膀,听他讲那些仿佛带着硝烟味的故事。雪地里冻僵了手指依然扣着扳机的战士,炮火中拖着伤腿背着战友爬行的卫生员……那时不懂什么家国大义,只觉得胸膛里像揣进了一小簇火苗,热烘烘地烧着,一种近乎神圣的向往悄然扎根——那些穿着绿色军装的人,是父亲故事里顶天立地的英雄。
这份向往,并未随年岁增长而褪色,反而在青春的血脉里愈发滚烫。二十二岁的夏天,刚刚毕业的我看到市区的征兵启事,报名几乎是一瞬间的决定。接下来的日子,回学校开证明、武装部初审、社区派出所和乡镇三级联审……身体里仿佛装了一根无形的发条,激动地办理着一项项流程,无数次梦见自己身着笔挺军装的模样,站在整齐的队列里,“咔嗒、咔嗒”每一步都像踩在激昂的鼓点上。然而命运的冷水,总在最热切时兜头浇下。体检时医生用叩诊锤轻轻敲打我的关节,反复查看我纤细的手腕和并不强健的膝盖。最终,目光里流露出一种温和却不容置疑的遗憾,轻轻摇了摇头。
岁月流转,生活被柴米油盐填满。我以为自己早已与那份情愫和解。直到那个深冬的清晨,寒风如刀子刮在脸上。我裹紧围巾匆匆赶路,在一个堆满积雪的街角蓦然停住。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弯着腰,极其认真地清扫着人行道上的积雪。他穿着厚实的军棉袄,帽檐压得很低,露出的耳朵冻得像两颗熟透的小番茄。他挥动扫帚的动作并不快,甚至有些笨拙,却异常专注、有力,一下,又一下,将湿重的积雪推到路边。他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晨光里瞬间凝结又消散,额角甚至渗出细密的汗珠,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他身后,一条干净的小路正一点点延伸向远方。原来,这身军装包裹的,也是一个个会流汗、会冻红的耳朵、会在平凡岗位上默默扛起责任的人。扫帚划过冰冷路面的“唰唰”声,单调、重复,却比任何嘹亮的号角都更清晰地一下下叩击着我的心。
我依然没有穿上那身军装,那份遗憾是真实的,但我也终于明白,这份对军人的情愫,早已超越了“成为他们”的单一渴望。那抹心底的橄榄绿,不再只是军装的颜色,它成了某种精神的底色,提醒我,在每一个属于自己的、或许同样平凡的日子里,也要像那个扫雪的士兵一样,挺直腰杆,认认真真地,扫好自己脚下的每一片雪。这份情愫,不宏大、不高亢。它只是我生命里一段真实而私密的回响,一个关于向往、失落,最终在亲人汗水和陌生人沉默的背影里,寻得踏实光亮与恒久温暖的故事。
那抹绿,终究沉在了心底最安稳的地方。(龙钢公司 赵雪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