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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不住的母亲
发布日期:2025-09-23    作者:王江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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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闲不住的。

这并非说她天性勤勉,而是她的双手仿佛自有意志,容不得片刻清闲。我幼时的记忆里,母亲的身影总是镶嵌在各种活计中,如同一幅永不静止的动态画。

天还未亮透,母亲便已起身。先是厨房里锅碗轻碰的声响,如晨曲的前奏;继而是洒扫庭除,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规律而绵长。待我们揉着惺忪睡眼起床时,热粥小菜已妥帖地摆在桌上,屋里屋外纤尘不染,而母亲额上已沁出细密的汗珠。

母亲的“闲不住”渗透在每一个日常缝隙里。吃饭时,她总最后一个落座,第一个起身;看电视时,手里必握着毛线针,上下翻飞间,毛衣便一寸寸生长;即便与人闲谈,她也一边剥着豆荚,一边缝补衣物。我曾好奇问她:“妈,您就不能真正闲一会儿吗?”母亲只是笑道:“闲着反而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我后来才懂得。母亲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经历过物质匮乏的岁月。在她的认知里,时间虚度便是罪过,双手空闲便是浪费。她常念叨:“人活一世,草活一秋,总得留下点什么。”于是她留下了一柜柜手工缝制的衣裳,一罐罐精心腌制的酱菜,一床床厚实柔软的棉被——这些都是她与时间博弈的战利品。

记得那年我赴外地求学,母亲为我赶织毛衣。临行前夜,她房里的灯亮到很晚。次日送我上车时,她塞给我一个包裹,里面是那件织完的毛衣,还有一双新纳的鞋垫。“外面买的哪有自家做的暖和?”她说得轻松,我却看见她眼底的血丝和手指上的创可贴。

婚后我接母亲来小住,本想让她享享清福,她却在我家阳台开辟了“农场”,种满葱蒜香菜;又向我邻居学了做面包,从此我家烤箱罕有歇息之时。妻子过意不去,劝她多休息,母亲却说:“能动就是福气。真等到动不了的那天,想忙也没得忙了。”

去年秋天,母亲突然病倒。躺在病床上的她,双手终于不得不闲下来,却总是在无意识地做着编织的动作。我去看她,她第一句话竟是:“阳台上的花该浇水了。”我握着她的手——那双布满老茧、关节粗大的手,突然明白这双手从未追求过功成名就,只是固执地将对家人的爱,编织进每一针每一线,烹煮进每一饭每一菜。

病愈后,医生嘱咐静养,母亲表面应承,转身又开始在康复间隙做康复手套送给病友。“做惯了,停不下来。”她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她花白的头发上,那双忙碌的手依然停不下来,却显得如此安详而充满尊严。

如今我才懂得,母亲的“闲不住”实则是一种生命的修行。她用一生的劳碌,诠释着最朴素的智慧: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静止的完美,而在于动态的付出;不在于拥有多少,而在于创造多少。她的忙碌不是不知享受,而是将享受融入了创造的过程本身。

窗外月色正好,想起此刻母亲应该还在灯下缝着什么。或许是一件给孙辈的小衣,或许是一个给我们兄弟二人的护膝。那些针脚细密的物件,如同母亲用时光写就的情书,无声地诉说着:爱,就是永不停止的创造与给予。

母亲的双手依然闲不住,正如这个世界永远需要被温暖,需要被塑造,需要被热爱。而这份“闲不住”,或许正是母亲留给我们的最珍贵的遗产——在不停歇的付出中,照见生命最本真的光芒。(汉钢公司公辅中心 王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