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票虽已泛黄,却仍能翻出一个时代的体温。那些印着粮油站红章的纸页,曾划出一道深深的城乡鸿沟,又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渐渐消融。如今当我摩挲着珍藏的一本发黄的粮票时,那些关于“商品粮”与“自产粮”的记忆便如浪涛般层层涌来——这不仅是粮食的更迭史,更是一卷中国城乡关系的微缩胶片,记录着我们对土地的眷恋与背离,出走与回归。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粮票是城里人的身份证。“商品粮”三个字,在乡人眼中闪着金光。母亲每每提起她那在县城供销社工作的姑父和表弟,总要啧啧两声:“人家吃的是商品粮……”仿佛那粮票上盖的不是粮油站的章,而是象征着一个阶层身份的印。村里张二爷家的小子考上中专,全村你给纳双千层底、他给资助1元钱……在田里弓腰劳作的其他农民,抬头望着这个即将成为“商品粮阶层”的背影,眼里泛着光——那光里一半是羡慕,一半是决心:一定要让自家孩子也好好读书、跳农门、吃上商品粮。
九十年代的春风吹动了农民千百年来安心种地的心,也吹皱了粮票。打工潮涌起时,村里一个本家叔叔第一个坐上开往西安的绿皮火车。三年后身穿西装、脚蹬人造革皮鞋回村,掏出的不是粮票而是一沓钞票。“现在城里粮店随便买”,这句话让蹲在墙根晒太阳的老辈人听得直愣神。原本熙熙攘攘的粮站渐渐冷清,最后被隔离成了初中住校生的宿舍。年轻人像秋收后的麻雀,呼啦啦地飞向城市的水泥森林。人走了,每家的口粮消耗的也少了,麦田也逐渐不再只种麦子,苹果、梨和柿子等可以换钱的商品逐渐挤占小麦在农村人眼中的固定地位。家家户户的灶台上开始出现从超市买来的面粉,但仍有固执的老人们依然在田间弯着腰,用祖祖辈辈的经验仔细捣鼓着茁壮的麦苗。
今年“五一”回家,发现原本荒凉的地里竟又绿了起来,麦苗在田地里争相吐穗。返乡创业的大学生小李正用手机直播卖有机面粉,虽然麦子还未到成熟季节,叮当叮咚声惊飞了田埂上的喜鹊。城里工作的堂兄每次回来,必须扛走半袋自家磨的玉米面和小麦面,他说现在办公室里流行交换“家乡的味道”。我身边的好多同事也早已不在超市购买商品粮,而是从村里买农民亲手种的麦子磨面粉,说是这样蒸的馒头有味道、有嚼劲。现在,人们对自产粮的推崇一点也不逊色于当年对商品粮的羡慕,退休后回家养老,住自家的院子、吃自己种的麦子和菜,已成为大多数在外务工人员的甜蜜归属。
从“农转非”到“非转农”,从粮票到二维码,中国人关于粮食的记忆始终在城乡之间流转,而今超市货架上,贴着有机认证的自产粮价格翻了几番,这或许就是时代开的玩笑——我们拼命逃离的,终将成为要高价赎回的乡愁。(龙钢公司 张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