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度踏上这片熟悉得能够嗅出往昔气息的土地,记忆的齿轮仿佛被悄然拨动,悠悠地开始转动。
时光深处,那座自康熙年间走来,饱经三百余载风雨沧桑的古戏楼,依旧以“凤凰展翅”之姿,坐西面东,静谧地安卧在眉华山的怀抱之中。宛如一位超脱尘世、遗世独立的长者,缄默无言,却将岁月的故事都藏于一砖一瓦间,周身弥漫着古朴而神秘的气息,令人心生敬畏与遐想。
抬眼眺望,眉华山龙脉起祖于乾坎祖龙,山势跌宕起伏,蜿蜒盘旋。龙脉辗转间,尽显灵动之态,束气过峡,入首结穴于坎宫之地。其山形酷似峨眉,龙虎环抱,气势雄浑而不凡。源水自坤兑而来,似玉带缠腰,绕过堂前流向甲卯方。因其龙水皆似娥眉秀丽温婉,便有了“小峨眉”这一诗意别称。山脚下,一泓清泉终年潺潺流淌,澄澈的水波倒映着天光云影,恰似是大地睁开的灵眸,默默凝视着周遭的春秋代序、兴衰变迁。
犹记儿时,爷爷尚在,身为庙倌的他,肩负起建修庙宇的重任。那段时光,空气中满是尘土的味道,也掺杂着汗水的咸涩,然而,更多的却是交织其中的欢声笑语。每当放学铃声清脆地敲响,课业的重负瞬间如轻烟般消散。老师大手一挥,带着我们这群雀跃的孩子,如同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地加入到搬运砖石的队伍里。从山脚到庙宇的蜿蜒山径上,小小的身影忙碌地穿梭着,双手紧紧抱着砖块,一趟又一趟,一步又一步,满心都是为庙宇添砖加瓦的热忱。而爷爷,总是带着慈祥的笑容,在一旁默默关注着我们。他还特意准备了糖果,那是我们童年里甜蜜的诱惑。每搬完一趟砖石,爷爷便会从兜里掏出一颗糖,奖励给我们。那小小的糖果,在我们眼中,是比任何珍宝都还要珍贵的奖赏。含着糖,继续搬运砖石时,连脚步都变得轻快了几分。
大人们则是这场建设盛事的主力军。他们身着粗布衣衫,肩膀上搭着厚实的垫肩,那垫肩已被岁月磨得油亮,承载过无数沉重的负荷。手中的扁担,稳稳地挑起装满砖石的箩头,随着步伐微微颤悠,发出有节奏的“嘎吱”声响,仿佛是一曲古朴而激昂的劳动号子。铁锹或扛于肩头,或立在路旁,锃亮的锹刃在日光下偶尔闪过,映照出他们质朴而坚毅的面庞。大家一边劳作,一边谈天说地,家长里短、田间趣事在山间飘荡,惊飞了枝头休憩的雀鸟。
如今,光阴的车轮滚滚向前,万物更迭,世事变迁如梦。庙宇在岁月的风雨侵袭下,屡次经历修缮。曾经搬运砖石磨出的手茧早已褪去,老师的背影或许也已佝偻,那些一同劳作的邻里乡亲,有的已迁往他方,有的则长眠于这片他们曾为之挥洒汗水的土地。可每当我重回故地,望着焕然一新的庙宇、依旧挺立的古戏楼,还有那永不干涸的山脚清泉,往昔的画面便如潮水般涌来。
修缮后的庙宇,朱漆大门鲜艳夺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飞檐斗拱上的彩绘重焕光彩,仿佛在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当下的坚守。古戏楼的雕花栏杆,虽添了几分新刻的痕迹,却依旧散发着木质的清香。站在台下,闭上眼睛,仿若能听见往昔丝竹悠扬,唱腔婉转,那是岁月留下的余音。那清泉,依旧汩汩流淌,用它的澄澈与甘甜,滋养着这片土地上的记忆与眷恋。
岁月如流,匆匆带走了许多,却也留下了这一方山水、一座庙宇、一座戏楼,作为时光的信物,让后人能循着旧迹,打捞起那些闪闪发光的过往,将先辈们的勤劳、坚韧与对生活的热爱,代代相传。( 路凯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