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算不得新鲜,但在延绵起伏的黄土高原上,那个叫城隍梁的小村庄里,年味却是格外浓郁。黄土高原上,在山与天相间的地方露出鱼肚白时,原本在寂静与寒冷中沉静的村子顿时有了活力。大公鸡迈着骄傲的将军步在院中踱步,仿佛在炫耀它打鸣唤醒新的一天的功劳,蜷缩在窝里避着呼呼作响的寒风的大黄狗,听到路畔上疾驰而逝的汽车声,跑出来“汪汪”吼几声,一下子打碎了人们的清梦。
在陕北,农家人深入腊月的日子忙得紧。父亲把羊群赶到硷畔底的沟旮旯里,让羊啃些黄草落叶,临年腊月的陕北地里没了庄稼,不用担心羊会啃了谁家地上的庄稼。出了圈门的羊似乎也知道要过年了,可着劲儿地撒欢儿地奔向早已盘算好的草地,倒是省下了父亲搂草、添料的工夫。看着大快朵颐的羊羔子,父亲心满意足地扛起拦羊铲子回了家,父亲要忙碌年前的活计了。陕北的年味浓,大扫除、做年茶饭、杀猪宰羊这样的活计自然就多了些。
父亲架好梯子,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把窗骨上的旧窗纸一点点撕了下来,用干净的扫帚扫刷一遍,再把白面熬制的糨糊刷在窗骨上,而后,把崭新的窗纸对着缝一张张粘上去,窑洞拱形处多余的窗纸,用剪刀轻轻地剪去。直把裸露的窗骨粘完,最后在门樯两侧的窗纸上贴上母亲前些日子剪好的窗花,过年大扫除最重要的糊窗纸就算完成了。看着顿时明亮了许多的家,正在做炸油馍馍、炸年糕这些年茶饭的母亲笑着说:“还是新窗纸好,咱这家一下就亮堂堂的喽。”
糊了窗纸,再用大扫帚扫一遍窑顶和旮旮旯旯后,剩下的小活都是母亲做完年茶饭的活儿了。这时,父亲喊着哥哥帮忙去宰山羊羯子去了,母亲依旧张罗着年茶饭,我倒成了个闲人。吃着刚出锅的炸年糕的我,有些意兴阑珊。也许太久没有掺和母亲做年茶饭了,曾经在脑海里的,那些年茶饭的碎片织不成一幅完整的画面。为了填满对陕北年茶饭的记忆,为了母亲一手制成的美味,从泡米、磨粉、发面,再到造型、油炸,年茶饭的做法被俨然变身“话痨”的我问了一遍。母亲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不厌其烦地讲起了这些年茶饭的制作,似乎是怕我回到汉中工作就忘了家乡的年味,也可能是怕我多年以后,忘了城隍梁这个小村庄上飘起的炊烟。陕北人好客,正月拜年串亲戚,家家户户都会把年茶饭拿出来招待一番,于是,做的时候也就多了些,每一年,母亲做的年茶饭都能将一口瓷缸装得满满当当的。
除夕的天似乎总是黑得迟些。夜幕降临了就是万家灯火,羊群早就回到羊圈,大黄狗抱着啃剩下的骨头在窝里打起了盹儿。当一家人围坐在火炉旁,桌子上摆了酥鸡、丸子、黄馍馍、浑酒,这些久违了的年茶饭,陕北的年味就更盛了。浅尝一口浑酒,便是“丰年留客足鸡豚”,酥鸡丸子烩了粉汤,便是“守岁围炉竟废眠”,村头“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便是“春风送暖入屠苏”。欢声笑语中,父亲盘算着来年大羊能多下几个羊羔子,母亲说要扩建她的菜园,哥哥打算来年多跑几趟运输,明年的年夜饭就能变得更加丰盛了,而我却沉默了,自顾喝着浑酒,吃着年糕,只期盼时间能定格在此刻,毕竟,掐着手指数日子,时间总共过得快了些……
几度春风梳柳新,肤施扶摇敢作凌,犹记旧年厅堂宴,此处难觅是乡音。不觉中又是一年,前些天给母亲打电话时,她正在做油馍馍、年糕这些年茶饭,当听到我今年因工作无法回陕北过年时,母亲的话中明显透出了失落,但立即改了语气,她告诉我,在陕北是过年,在汉中也是过年,这里的年是年,那里的年也是年,让我安心工作,她会留一些年茶饭给我。母亲虽然不识字,但是能分得清是是非非,她从不会让我放下工作,赶着趟儿回陕北种地收庄稼,反而一直嘱咐我,千万不要把自己的工作落下。
眨眼间,年越来越近,勉县的大街上到处挂起了红灯笼,卖年画和对联的商贩不停地吆喝着,走在大街上,望着笑盈盈地往来的行人,我不禁又想起了父亲糊窗纸、宰羊,母亲做着年茶饭,夜晚一家人围坐在烧得通红的火炉旁,辞旧盼新的日子了。(汉钢公司 王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