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在物华天宝、物产丰富的关中道,每年随着布谷的叫声划过湛蓝的天空,一阵阵暖风散开了麦子的浑身毛孔,沉甸甸的麦穗,就天见天的改变着自己的肤色,青涩的绿意褪去,健康的小麦色爬上乡亲们的脸庞。
童年的记忆里,我从老爸的磨镰声中睁开眼睛,老妈早已经熬好了清凉解暑的绿豆稀饭,晾在院子里的石板桌上,我懵懵懂懂地抬头望了望天空,启明星锃亮,晨风越过低矮的土墙,送来麦子成熟的味道。这时候,老爸对着磨好的镰刀吹一口气,侧耳听听,满意地在褂子上擦了两下,仰起脖子咕咚咚一大碗绿豆稀饭下肚,拉起架子车,一把就把我放在车辕头,大喊一声走了,迎着太阳,去西坡开镰,拉开了夏收的大幕。
麦香把整个麦田淹没了,太阳炙烤着老爸的脊背,褂子上已经布满了汗渍,一眼望不到头的麦浪中,老爸的镰刀声是主旋律,他最大限度地弯下腰去,镰刀迅速地“亲吻”着已经酥软的麦秆,左腿揽着割下的麦子,右腿顺势一提,镰刀又一次割了过去,这样重复三几下,一大堆麦子整整齐齐地躺在老妈挽好的“麦绕”上,老妈单膝一压一转一压,左右手麻利地交叉,一大捆麦子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随着老妈的起身,麦捆变戏法一样立了起来,沐浴着正午的骄阳,像秦始皇兵马俑,威严地站成一排排。我提着水罐,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爸妈后边,扑着上下翻飞的蝴蝶,撵着突然窜出的野兔,太阳也把我幼稚的脸庞,晒成了小麦的颜色。老爸终于直起身来,长长地舒一口气,大口喝水,老爸骄傲地检阅着身后部队,大声吆喝一下,又把自己俯身于麦浪之中,收获着自己莫大的喜悦,以及这个家的美好未来。
麦场上,把原来头尾对齐的麦捆分散、搞乱,均匀地摊在麦场上,骄阳高照,麦子上像下了火一样,颜色变得干黄。老爸摇身一变,一改割麦时的厚重,身手敏捷地跳上手扶拖拉机,启动挂挡加油减油,突突突,顺时针椭圆圈,从最外圈碾起,就在这转圈间,麦粒与麦壳开始分离,转时要一边收一边放,要照顾到每一处麦子都能被碾到。碾得差不多时,老爸一声吆喝,大大小小一家七口人,手持木杈开始“翻场”,即把已经压平的麦秆翻过来继续碾。这样反复折腾三四遍,麦粒脱下来了,麦草也碾好了。开始“起场”,把麦子挑起来使劲抖,让麦粒从麦草中流出。把麦草收集成堆,剩下厚厚一层裹在麦衣里的麦粒,用“拥板”的推成堆,这个环节是小孩子们的“战场”,你挤我我挤你,闹成一团,欢声笑语渲染了整个麦场。起场后就该是“扬场”,就是要把麦粒和麦衣分离开来。“扬场”是借助自然风力来进行,老爸看中风向,一木锨麦子麦壳混合物迎风而起,麦子落在近处,麦壳落在下风向,老妈娴熟地配合着扫去麦粒上的杂物。就这样你来我往,麦子在麦场的中央堆成一溜,像一只丰腴的鱼。此时西山衔着夕阳,五彩缤纷。老爸安静地坐下来,看着眼前的麦堆,悠闲地抽起烟来,他变戏法一样,用麦秆编制成了一个笼子,把蚂蚱装在里边,我趴在老爸的结实的腿上,听着蚂蚱的欢唱,进入了有关麦子的梦乡。
金黄的月亮升起,天地间有短暂的静默,老爸憧憬着颗粒归仓,上好的搁在楼上麦包里攒起来,有了那几十担的麦子,老爸的心里才踏实。也是因为有了麦子,他的儿女们才能吃得饱穿得暖,像麦子一样,一年年无忧无虑地生长。吃了麦子做成的面条馒头,麦子就流淌在我的血液里了。
尽管我已经离开生长麦子的土地三十多年,但是麦子依旧高高在上,领着我走过无边无际的黑夜白天,我永远走不出麦子的影子,麦子就是我生命的轮回。风吹衣袂,布谷声切。我分明触摸到了麦芒的尖锐,只是原先锋利无比的割麦镰依然安静地挂在老房的檐下,已经锈迹斑斑。老爸已经长眠于他耕作了一辈子的麦田里,但是我深深的知道,关于麦子的记忆,在一代代人的胃里,一代代人的心里,熠熠生辉。(金属科技公司 王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