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前后的陕北,秋高气爽,原本一片生机盎然的山峁圪梁,此时变成了土黄的成熟。陕北人和陕北的土地一样勤劳,总要忙碌点什么,日子才过得舒舒坦。在这丰收的季节,这家的打谷场堆满了熟透了的粟、稷秸秆,那家的打谷场堆满了荞麦、黄豆秸秆。陕北的秋很短暂,人们会带上干粮和水壶到打谷场,忙碌中还盘算着这一年的收获。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在黄土高坡深处叫城隍梁的这似乎与世隔绝的小村庄,没有因为草木的衰落显得寂寥,倒是点燃了独属于农家人的欣悦。秋日的午后依然有些许炎热,父亲放下手中的连枷,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水,又拾起插在草垛上的钢叉,准备把捶打了一面的粟杆再翻个面。母亲搂起捶打过的粟杆,在打谷场边码起了草垛,不知秸秆上的叶子碎屑悄悄然沾满了衣服。
父亲没读过多少书,母亲更是大字不识一个,没几次走出黄土高坡的他们,从不理会外面世界翻天覆地的变化,也不明白国庆假期的意义,他们只知道日子也越过越好了,国庆节前后所有的粮食都能丰收了,而且我和哥哥也会赶着国庆假期的趟儿,回来收几天的粮食。于是,父亲让母亲给驴套上勒,勒车拉上满满一车庄稼,自己再拿上尼龙绳捆好,一捆背回来,即使落得个大汗淋漓也全然不顾。几天的工夫,地里的庄稼都被父亲和母亲拾掇到了打谷场,给儿孙们回来的团聚腾出来点时间。
去年国庆假期我刚好赶上轮休,便开着车带妻子和刚满周岁女儿回了一趟陕北。当我看到一年多未见的父亲和母亲着实有些泪目,我实在不明白陕北的风为何变得如此凛冽,无情的风吹白了父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格外刺眼的银光,黝黑的脸上布满了深沟,与陕北这千百年来的纵深沟壑颇为相似,身上沾着不少的草屑,仿佛在嘲笑我这穿着干净得体的儿子。见我走来,父亲立即放下手中的连枷,露出了我期盼已久见到的笑容,母亲则是小跑着来,拍了两下身上的草屑,便迫不及待地接过女儿,高兴地说:“快让奶奶抱一下,我的孙娃儿长得太亲了。”说话间,露出了掉得还剩下一半的牙齿。我实在没有勇气问她为何掉了这么多牙齿,好在母亲和妻子的拉话偷偷掩盖了我飘远的思绪。
闲聊一会儿,母亲带着妻子和女儿回家准备晚饭,我留在打谷场和父亲打连枷。我对父亲说来年不要种那么多的粮食了,现在吃的都是买回来的白面大米,种出的粮食又卖不得多少钱,倒不如与我一道去我工作的地方,贩卖些袜子、鞋垫之类的小物品。父亲却摇摇头说:“憨娃娃,我一个受苦人不种地能干甚?城里我和你妈都住不惯,你们过好自己的光景,我们就在老家种些地,养些鸡鸭猪狗,你们回来一趟,咱就要甚有甚。”父亲还和从前一样,只喜欢守着那片土地,又怕连累着自己的儿女。
我一直诧异父亲为何那般喜欢种粮食,还是母亲后来在电话中告诉我,父亲那个年代的故事。父亲姊妹多,从小家里缺衣少食的,爷爷虽说是抗战老兵,但政府给的退伍费也不够养活一大家子,家中的日子甚是恓惶。从爷爷开始到父亲那一代,粮食根本不够吃,遇到干旱灾荒年,粮食产出的就更少了,粟、稷的糙壳都是难得的食物,秋季还会把土豆秧子磨成粉来吃。父亲从饥荒年代到包产到户,从凭“票”年代到如今物品丰富,从不让家里的地“闲着”,圪里圪崂都要种上些黄豆、绿豆、玉米、萝卜。
眨眼间又是一年的时光已逝,据母亲讲,今年家中还是种了很多庄稼,中秋之后不久,母亲打电话来问我国庆节会不会回去,还说今年地里的土豆和红薯长势特别好,让我回汉中的时候多带一些。我确实想回去,想着帮父亲和母亲把地里的庄稼拾掇到打谷场,和哥哥到地窖里看看堆满了的红薯、土豆,再把脑畔梁上那棵每年都结着又大又甜的枣树打了。但因为担心国庆期间会被其他的事情耽搁,便没有急着回应母亲。
我能听出母亲言语中的失落,父亲和母亲虽然不识几个字,却很明白事理,一个劲儿地劝我说工作要紧,不要因为回一趟老家把工作的事情耽误了。我知道他们不是让我利用国庆节假期回去帮着收多少庄稼,不是想着让我持着连枷打场,提着木锨扬场,而是想在这短暂的假期里,能看到一家人聚在一起,儿子抢夺了父亲手中的连枷打场,孙子在灶台前叫爷爷奶奶的稚声,一家人在晚饭后能坐在一起,分享这一年丰收的喜悦,讲起从前的故事,享受着国庆节里的幸福。
于是,在和妻子商量后,便决定在国庆节前夕,不给父亲和母亲打电话,悄悄踏上通向陕北的归途。(汉钢公司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