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的冬天格外冷。入了数九天,寒冷刺骨的西北风“呼呼”刮过野口山峁,黄沙飞舞,枯草折腰,冷得山鸡野兔钻进了浓密的灌木丛里,光秃秃的树枝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哈一口气便立刻变成了白色的雾气。严寒把土地冻得“吱吱”作响,此时,地里早已没有了庄稼,没了活计,人们终于能闲些日子了。
闲了的日子过得也快。把羊群赶出梯田、山沟旮旯里去吃草,羊出了圈便有了自由,蹦跳着撒个欢儿,冲着算计好了的枯草、落叶便奔了去。夜幕降临时,羊群在头羊的带领下一个不落地回到羊圈。放完羊,人们便有了时间“串门子”。穿上厚厚的棉衣,双手互捅在袖口里,三五人聚在阳圪崂里一起唠说散话,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偶尔也能打个平伙,擀一把杂面,围坐在这家或那家的炕头,美美吃上一碗羊肉杂面,立刻把身上的寒气驱离了去,浑身都有了劲儿。
到除夕还有旬月,村子就已经热闹起来了,这个只有七八户人家并不起眼的城隍梁小村庄,处处都是和谐的景象,把陕北人的质朴、敦厚展现得淋漓尽致。平日里大家都忙得紧,也只有在冬天能聚在一起,今天这家杀猪请吃肉,明天那家叫着喝酒,日子越来越好,谁家也不在乎那点吃喝,都赶着趟请村里人来坐坐。在等待中期盼着,终于到了元旦这天,家家户户开始宰羊,既是庆贺这一年的丰收,又是为腊月准备些风干羊肉。
元旦前,父亲和母亲早就选好了要宰的羊。元旦当天,父亲和母亲起了个早,当山头与天相间的地方泛起鱼肚白时,母亲便已经把锅里的水烧得“咚咚”翻滚了,父亲在院子的青石上磨起了刀。等冬日的暖阳给大地铺上一层金黄,父亲留下待宰的山羊羯子,其余的羊全部赶到捡畔旮旯吃草了,叫起贪睡的哥哥,帮忙把羯子拉到院子里开始宰羊。等父亲宰好了羊,哥哥便撸起袖子开始剥羊皮,拿刀将羊皮轻轻划开,揪着划开的口子“噗呲噗呲”地把皮肉割开,眨眼的工夫,羊皮便被整张剥了下来,父亲笑着说:“还得是年轻人,手上有劲儿,剥羊皮可比我都利索得多了。”
把剥了皮的羊肉挂起来后,只见父亲拿着刀顺着羊肚子“刺啦”一刀,羊胸骨以下便被割了开来,把羊下水抛到桌子上交给哥哥去处理后,便拿着砍刀继续将羊肉砍成两半,再扛到厨房。母亲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只见她把羊头和羊蹄子放入盆中,再把沸腾的水浇上去,趁着水的滚烫,双手迅速拔着羊头和羊蹄上的毛。见我在旁边闲着,便扭头对我说:“赶紧拔毛,一会儿水凉了,这毛可就拔不下来喽。”与母亲相比,我拔羊毛的速度的确差得远,在我拔完两个羊蹄时,母亲便已经把剩下的两个羊蹄和羊头拔完了。那些细小的茸毛,母亲站在窗前,借着柔和的晨光,用镊刀一根一根拔掉,那认真的样子,让我仿佛看到了,多年前她借着幽暗的煤油灯,一针一线纳出来的鞋底。
父亲把扛回来的羊肉剁成大小均匀的块儿,分成三份,让我和哥哥回去的时候各带一袋,做了半辈子贩卖粮食的生意,父亲的手便成了最标准的秤,几袋羊肉相差绝不会超过一两。剩下的一袋,母亲找来炖锅当天便炖了吃。关中人爱吃泡馍,汉中人爱吃面皮,陕北人爱吃羊肉也是刻在骨子里的,而且有着独具地方特色的吃法,一大盆羊肉端上桌,见不到一片菜叶,每人碗里先舀一碗肉大快朵颐,吃饱了再喝一碗羊汤,整个冬天全身都是暖和的。两岁的女儿吃完肉,撩起棉袄“嘭嘭”拍两下肚皮,奶声奶气地说:“饱”,顿时惹得一众人哈哈大笑,这笑声传出了窑洞,传遍了整个城隍梁村庄。
岁岁元旦,今又元旦,江南的冬天像温婉的女孩,静谧且深情,让人无意间感受到她的温暖。前两天,母亲打电话说父亲宰了一只羊,担心我在元旦时吃不到羊肉,便已经让哥哥去安塞区把羊肉和羊下水邮寄给了我。父亲和母亲总是这样,即便我们在千里之外,隔着万水千山,他们总要把最好的留给我。吃着父亲寄来的羊肉,我又想起了去年元旦这天,一家人在一起,围着炉火吃羊肉的快乐了。(汉钢公司 薛生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