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院有一棵苹果树,不知是何人所植,亦不知其年岁几何。自我搬来此处,它便已立在那里,枝干粗壮,树皮皲裂如老人面皮,显出几分倔强。春来开花,白中透粉,倒也热闹。花瓣轻薄,风过处便纷纷扬扬地落,铺了一地,竟像是下了一场小雪。我常立于树下,看那些花瓣打着旋儿落下,有时竟沾在衣襟上,拂之不去。花谢之后,便结出青涩的小果来,日复一日地膨胀着,显出几分生命的蛮横。
夏日里,苹果渐熟,由青转红,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头。我是不大摘来吃的,因这苹果酸涩异常,咬一口便教人皱眉。倒是左邻右舍的小孩时常翻墙来偷摘,我亦佯装不知。他们摘了去,大抵也是咬一口便丢的,我想。然而他们年复一年地来偷,倒成了习惯。有时我在窗内看他们蹑手蹑脚的样子,竟觉得好笑——为着几个不能入口的酸苹果,何至于如此?秋风起时,苹果熟透,无人摘的便自行坠落,噗嗤一声砸在地上,汁水四溅。久而久之,树下一片狼藉,引来无数飞虫蚁群。我亦懒得打扫,任其腐烂。那气味起初甜腻,继而转为酸腐,最后竟有几分酒香。想来那些苹果在泥土中自行发酵了罢。冬日里,光秃秃的枝桠刺向灰白的天空,显出几分狰狞。偶有寒鸦栖于其上,哑哑叫几声,更添凄凉。我疑心这树怕是活不过这个冬天了,然而来年春至,它又抽枝发芽,周而复始。
今晨起来,见那苹果树竟倒下了。夜里一场风雨,将它连根拔起。树干横卧地上,根须裸露,沾满泥土。我走近看时,发现树干中心早已被虫蛀空,只余一层薄皮勉强支撑。想来它死去已久,不过是勉强立着罢了。我蹲下身,摸了摸那粗糙的树皮。忽见树根处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拨开泥土,竟是一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塞着一张纸条。取出一看,上面歪歪扭扭写着:"这苹果酸得很,别种了。"我怔了怔,忽然笑出声来。原来前人早已尝过这果子的滋味,特意留下警告。可惜瓶子埋得太深,我直至今日才发现。也罢,横竖这树已经倒了。我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心想,这回倒是可以种些别的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