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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衣
发布日期:2024-01-09    作者:薛生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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棉袄、羊皮褂子、白毛巾,只是耐操磨罢了,毕竟家中的光景过得实在紧巴。

父亲娶母亲时是80年代末了,那时家中依然没几件像样的衣服。结婚时父亲穿的是从下乡干部那里借来的旧衣服,毕竟没有补丁,再洗个干净些,倒也拿得出手,母亲穿着一件父亲送的“的确良”料子的花棉袄,这就日子过到了一块儿了。在我记事时,父亲的衣服都是这里补一块补丁,那里缝几针,有时线头还裸漏在外面,这让原本已经很陈旧的衣服,看上去更加惜惶了。唯一没有补丁的衣服,是后来置办的一套衣服,那可是压箱底的宝贝,只有过年或者走亲戚才会穿一下,之后又要赶紧洗干净收起来,因为大家都是这么穿着的,倒也不怕别人笑话。那时的孩子不懂得攀比,跑到田野里玩耍多是光屁股光脚的,衣服都是大人的衣服穿不了的,找村里的巧婆姨剪改一下,缝好了就是新衣服,这还要等老大穿到小的没法穿,老二才开始穿。

这样的日子不知经历了多少代人,也不知过了多少年,贫穷会让人忘记羞耻感,只懂得在一片土地上繁衍生息。在日子逐渐好起来的年头,很多人得知延安革命老区的山区里的人依然过着贫穷的日子时,捐来了很多衣服,那时的堂哥还是大队书记,在乡政府托人捎话来,让堂哥带人去领捐赠的衣物时,堂哥就会叫上父亲以及村里的几个年轻人,赶着骡马将一包一包的衣物驮了回来,让婆姨女子们在院子里铺上尼龙袋,把衣服一件一件摆开,随后按照村里户数的多少,制作一些写着编号的阄。夜幕降临时,村里人都吃罢了饭,都开始在堂哥家的院子里聚集了。这时,一家出一个代表来抓阄,按着手中号码的顺序来挑衣服,因为衣服数量有限,一家人能挑个两三件,至于能不能挑到心仪的衣服,全靠手中的号码是不是靠前了。

父亲抓的号码是比较靠前的,他给母亲挑了一件淡粉色的呢子大衣,给我挑了一件上下为天蓝色,中间夹着淡黄色的印着一辆不知名汽车图案的卫衣。母亲的呢子大衣也是舍不得穿,总是压在箱子的最底层,生怕被老鼠咬了,只有在去外婆家或者去镇上赶集时才穿一下,之后便赶紧收了起来。虽说给我挑的衣服当时穿着大了不少,但父亲说我正在长身体,这件衣服能穿三四年呢。比起平日里破烂着的,甚至打着补丁的衣服来说,我有这样的衣服,自然宝贝得不得了。我的那件卫衣也是穿了好几年的,直到实在穿不上了,才送给了同村的一个小孩,也算得上物尽其用了吧。

分故衣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家搬到了靖边县的一个小镇上。那时父亲买了三轮车,开始做贩卖粮食的生意,母亲卖起了面皮,家中的日子也逐渐好了起来,母亲看着日子有了盼头,每天更是起早贪黑围在锅灶台上,做好了面皮便推着勒勒车在大街小巷里吆喝售卖。手上有些余钱,衣着打扮自然也能有些改变了。逢集市时,母亲常能到卖衣服的地摊挑上一件心仪的衣服,过年或者季节变换时,也会给我添加一两套,自此,家中算是彻底告别了抓阄挑故衣的日子。

随着物质条件愈发丰富,逢年过节,天气变化时,每个人都会添一两件衣服,渐渐地,无论是父亲和母亲的衣服,还是我的衣服,在衣柜里都放得满满当当的了,并且没有一件是打了补丁的。母亲把每个人不穿的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的,整整齐齐地叠放在衣柜里,一件也舍不得扔,我劝她把不要的衣服都扔了,留着没用还占地方时,母亲摇着头说:“这衣服看上去挺新的,扔了怪可惜的”。母亲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一些本该淘汰的东西依然在使用,常说留着旧衣服是以备不时之需,见劝说无果,便由着她去了。

前些年许多地方发大水急缺物资,乡政府号召大家捐款捐物,帮助灾区共渡难关。母亲得知后,让父亲骑车载她到大队部,把许多看着崭新的旧衣服,以及刚买了没穿两次的衣服都捐了出去,还拿出平时积攒的零零总总的二百块钱,也一并捐了出去。当我知道平时有些抠搜的母亲为何义无反顾地捐款捐物时,甚是惊讶,半开玩笑地问母亲怎么舍得把这些衣服捐出去,还顺带捐二百块时,母亲一脸认真地说:“咱们当年比这还要艰苦,现在日子好了,别人又有困难了,能帮一点是一点,我能体会到艰难时的那种辛酸”。母亲的话让我肃然起敬,是的,平凡的日子需要懂得取舍,过上再好的日子也不能忘了根本,这是一个大字不识的母亲教给自己孩子的最宝贵的精神财富,让我这个从黄土高坡的旮旯里走出来的人受益匪浅。

而今的陕北不再缺衣少食,故衣早就不见了踪影,走在大街上,各式各样的衣服琳琅满目,看上一件衣服也可以随时买了,但每个从艰苦岁月走过来的人的脑海都存着一段对故衣的记忆,许多人现在依旧保持着勤劳俭朴的生活,因为他们知道,丰富多彩的生活来之不易,曾经的故衣,是一个年代的回忆,更是一种美德,这种美德应当永远地传承下去。(汉钢公司 薛生旭)